侍中阳启从班列中走出,向丹樨上躬身一揖,高声道:“启奏陛下,如此看来卢、徐二贼并未真心甘于臣服于朝廷,暗中筹划多年,着实可恨,应再遣良将统军征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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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何隔着旒帘眯眼看向班列中高人一头,体壮如牛的桓振,缓缓问道:“桓卿,王仲德、沈田子所部现已到何处?”
桓振身为中护军(相当于现今总参谋长,负责安排、协调各军征讨及调防等军务)的桓振赶忙出班躬身回道:“启奏陛下,王仲德、沈田子昨夜已到历阳,根据会稽王殿下所请从兖、豫、徐三州各调一万人马都已集结完毕,今日即可过江到建康。”
尚书令崔达出班躬身奏禀道:“陛下,如今看来贼水军强大,此二人三万人马尚显不足,臣请陛下遣淮南侯督率水师前往建康,会同会稽王一起破贼。”
尚书仆射檀韶出班道:“微臣觉得不可,淮南侯如今兵船都在黄河及流域之上,若调往建康少则半年,远水难解近渴啊。”
陈何想想也对,武壬的水师这些年都在黄河、渭水、汾水、洛水等河流担任防御及运输任务,如果调往建康,那是有些遥远,得从海上过去,最快也得六七个月。
于是问道:“依檀卿之意……”
檀韶躬身答道:“论武力和智谋,刘裕远在刘毅、何无忌等人之上,自刘牢之死后,与天师道作战实是以刘裕为主,且刘裕当年从军还是会稽王所提拔,臣请陛下启用刘裕追随会稽王平叛,定能大获全胜,铲平天师道余孽。”
陈何闻言,并未回答,对于如今朝廷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他至今也没有下定决心清理。
就拿眼前这个檀韶来说,他是叔父陈顾当年在浙东的心腹旧将,且在三叔陈观与天师道孙泰合力谋害父亲时救驾,立下不世之功。
但是,他的叔父檀凭之又是北府军旧将,刘裕的死党之一。
而檀韶的亲弟弟又是自己的妹夫檀道济。
他举荐刘裕会不会有私心?
谁不知道刘裕是北府军第一名将?
叔父当年囚禁北府军旧将,后又贬斥他们为民,那一定有他的深意。
这是什么深意呢……
正思绪万千,游移不定,见中书监裴堪开口了。
“陛下!臣赞同尚书仆射之言,救兵如救火,如今天师道叛军势大,江州沦陷,战火已迫近建康,臣请启用刘裕等北府军旧将,并请调宁朔将军朱龄石率荆州水师沿江东下攻击叛军后方,另任命扬武将军、驸马都尉檀道济,建威将军王镇之、建武将军向弥、广武将军到彦之率军两万南下建康,一举歼灭天师道,永绝后患!”
裴堪是父亲生前任命的总理朝政宰辅,深得宠信。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令陈何彻底下定了决心。
是啊,卢、徐二贼的楼船高大十数丈,且麾下叛军多熟识水性及使舟,还有许多蛮夷参与在内,若不下定决心全力征剿,可能江南就此不保了。
想到这里,吩咐道:“依裴公之言,谢晦拟旨。”
二十岁的给事黄门侍郎谢晦赶忙躬身施礼。
“另加两千拓跋鲜卑骑兵一起随军征讨,以会稽王陈顾为征讨大都督,刘裕为前军都督节制诸路人马!”
“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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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征讨大军云集宣化镇(今南京浦口区附近),一艘艘渡船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向对岸的石头城驶去。
第一波王仲德、沈田子三万人马,第二波檀道济、王镇之、向弥、到彦之两万人马,总计五万步骑驰援。
令建康高门士族及士绅百姓欢天喜地,纷纷来到秦淮河边迎接王师,另外还有个好消息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天师道克星刘裕被朝廷重新启用。
天师道妖孽所到之处,鸡犬不留,妇孺皆杀,沉寂多年强势崛起,令建康民众尤其是高门士族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如今重现生机,大家无不感念远在淮北的皇帝陛下圣命仁德,并未忍心抛弃江南子民。
驻扎好军队后,众将来到会稽王府拜见陈顾。
大家有几年没见过陈顾了,当年的江东第一勇将已经年过半百,但精神依然矍铄,长相跟太祖极为相似,只是少了一些雍容气度而又添了几分英气。
会稽王府大堂上的东侧几个案几后已经坐了几个人,檀道济、王仲德等人拜见过陈顾后,坐在了西侧案几后的座榻上。
大家这才看清,坐在对面首席那人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燕额虎须,面色微黑,不怒自威。
这不正是刘裕嘛,陛下刚刚任命的征讨前军都督,会稽王的爱将,此次建康保卫战的总指挥。
于是众将在座榻中向刘裕施礼。
刘裕拱手还礼后,又向众将介绍了身边的三人,均是当年跟随他一起起兵造反抗击桓玄的几百好汉之一,而且还是他的亲戚。
年龄稍长,清瘦文雅的是他二弟刘道怜,另外两人都是三旬出头,身材健硕,英姿飒爽的是三弟刘道规,另一个矮胖粗壮,面容粗鄙凶狠的则是妻弟臧熹。
众人再次见礼后,陈顾手抚短髯,神态镇定但语气郑重地道:“德舆大家都认得,本王就不多介绍了,陛下任命德舆为前军都督,望诸公同心协力,听从号令,防御建康,此役争取彻底剿灭天师道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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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赶忙躬身施礼,齐声道:“誓于天师道叛贼血战到底!”
陈顾满意地环视众人,接着道:“官军已经败了两阵,如此看来天师道叛贼不同以往,来势汹汹,此战应以逸待劳,避其锋芒,稳守建康,待贼军势衰,粮草殆尽,再全力出击。”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
此战总方针已定,陈顾转头看向刘裕,微笑道:“德舆还有何布置安排,尽可道来。”
刘裕在座榻中略一欠身,双目炯炯,看向对面谯城来的众将,沉声道:“方才会稽王殿下所言诸公都听到了,蒙今上和会稽王殿下信赖,由末将主持建康防御大计,末将必以死报效朝廷,若有畏敌怯战者,当立斩之。”
在他的气势威压下,众将面容肃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无人敢应声。
刘裕转头向陈顾躬身施礼道:“殿下,我闻叛军船队快到建康,我与诸公前往石头城迎敌,请殿下坐镇城中主持大局。”
“嗯,务必谨慎从事。”陈顾再次叮嘱,然后挥了挥手。
刘裕和众将一起起身,躬身施礼,退出了大堂。
出了会稽王府,大家上了马,不多时就来到了建康城西面江岸上的石头城。
秦淮河在这里由东向西把建康一分为二,与长江交汇处的秦淮河北岸防守据点是石头城,南岸是查浦垒,两处堡垒扼守住秦淮河咽喉。
而此处的长江在这里是由南向北流过建康,建康处在长江东岸,所以古称建康这边叫做江东或者江左。
大家登上石头城的城墙,极目向南远眺,只见天师道叛军的舰队浩浩荡荡地向新亭开来,白帆如云,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尽头。
中间夹杂着十几艘巨舰更是如巨大的怪兽一般浮在江面上,缓缓游来。
后面人群中不知有谁感慨吟哦道:“芦生漫漫竟天半。”
(芦同卢循的卢谐音,把天师道叛军比作一望无际,漫天弥漫的芦花。)
刘裕的冷汗刷地就流了下来,湿透了后背衣衫,感觉一阵冰凉袭来。
他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旁的檀道济、王仲德、刘道规这些人,面如死灰,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他心道,自己的脸色恐怕和他们也一样吧。
这些天师道叛军何止十万,差不多得有十五万了吧,战船也有几千只,如果他们在新亭登陆,在秦淮河上架起浮桥,那建康危矣……
刘裕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边擦着额头上快要流进眼睛里的冷汗,一边继续观望着。
看着看着,哎呦!不对啊!
天师道庞大的舰队并没有在长江东岸的新亭登陆,而是去了对面西岸的蔡洲(位于长江上的一个沙洲,在建康西南江面,临近秦淮河入江口)。
刘裕的心顿时又落回到肚子里,他揉了揉眼睛,心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他们怎么去了对岸了?这难道是老天助我吗?
于是赶忙下令:“虞丘进,速速率五千人砍伐木材在秦淮河口搭起木栅,防止叛贼偷袭进入。”
武牙将军虞丘进躬身施礼,跑下了城头。
刘裕又下令道:“沈田子、徐赤特,你二人率五千人防御查浦垒,不许出击,只需守住即可!”
沈田子、徐赤特躬身领命下了城头。
刘裕接连对王仲德、向弥下令道:“王将军,你率三千人马驻守越城,向将军率三千人驻守丹阳郡,你二人共同协防三山矶,刘道规、刘道怜你们二人率三千人马守卫白石垒。”
四人忙躬身施礼,下了城头。
刘裕看着对岸庞大的舰队又思忖了片刻,生怕叛军在最薄弱的新亭登陆,于是再下令道:“索邈,你率陛下派遣来的两千拓跋鲜卑骑兵,在新亭岸边往来驰骋,做疑兵,壮我军威!”
鹰扬将军索邈躬身领命,也跑步而去。
刘裕挥手对剩下诸将下令道:“剩下的人跟我一起守卫石头城,防卫建康宫城!”
(建康的宫城及王公大臣府邸、繁华闹市都位于长江以东、秦淮河北地区,石头城是最重要的外围防御工事。)
“遵命!”众将领命,各自去了。这是刘裕等将领防守建康的示意图,可能稍有偏颇,但是本人搜集许多资料辛苦得来,不喜勿喷。 刘裕他们看着天师道叛军莫名其妙地去了长江北岸的蔡洲,失去了最佳战机,但不知这是天师道内部发生激烈地争执之后的结果。
卢循和徐道覆吵得面红耳赤,徐道覆认为义军接连大破何无忌、刘毅,如今大军士气正旺,建康一定是风声鹤唳,应该趁势在新亭登陆,一举攻下建康。
卢循却不以为然,他抚须微笑道:“姐丈,何须心急啊,我们也是远道而来,且起兵以来摧城拔寨占领江州,连破朝廷水军,师老兵疲,应休整数日,正好也让会稽王和刘裕等人看看我们无敌舰队的军威,敌胆寒内部必会分裂,不战而溃也。”
“教主!”徐道覆黝黑的脸庞涨成了酱紫色,浓眉竖起,虎目圆睁,大声道:“会稽王乃当世第一勇将,且重新启用我们的老对手刘裕及北府军旧将,如果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待他们从容布防后,破建康岂不是更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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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卢循摆手,胸有成竹地道:“决定胜负也就是一个早上的事,一味凭侥幸在战场投机取利,既不是一定能战胜敌人的办法,又能损伤我的士卒,我看不如按兵不动,等他们攻来以逸待劳,方为上策。”
徐道覆欲再劝谏,卢循已起身去了帅船的后舱。
此次起兵反叛朝廷可以说是徐道覆一力促成,准备工作历经数年,一路打来未尝一败也是他全权指挥,没想到兵临建康城外,却被这个猪队友妹夫给阻止了。
耳中听着后舱传来的丝竹弦乐和女人的娇笑声,深通兵法且机谋善断的徐道覆一边往外走一边仰天长叹:“我终将被卢公所耽误,大事一定难以成功。如果我能有幸为一位英雄效命差遣,天下早已平定,唉……”
就这样,卢循在蔡洲江边玩耍了好几日,见建康方面并没有什么投降的迹象,也没有人暗中来信投靠,于是决定起兵进攻了。
也就是这宝贵地几天,官军已经伐树建造木栅牢牢地堵塞住了秦淮河口,又修治越城,加固查浦垒、新造药园、廷尉二垒,派重兵严密布防。
索邈的两千鲜卑骑兵身着五彩斑斓的战袍,头戴高高的羊皮帽子,手持长槊长刀胯下骏马,高声呼啸着在新亭江边往来驰骋,快如疾风看,势如雷霆, 兵器在阳光下泛着耀眼光芒。
对岸大船上的天师道教众以东南沿海渔民、农民为主,哪里见过胡人的这种阵势不免心中胆怯了几分。
卢循看到此景也暗暗后悔失去了进攻新亭的良机,决定首先发起试探性攻击。
五月二十九,他先派数百艘小船进攻石头城。
刚来到石头城下,城上万箭齐发,死伤无数。
正逢初夏,此时天公不作美,受南海海面的台风影响,长江江面刮起了巨大风暴,许多几百年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长江江面巨浪滔天,天师道的船只甚至连高桅楼船都被吹翻倾倒。
这些天官军建造的木筏却不易被狂风巨浪打翻,刘裕下令水军从上游出击,顺流而下,数百艘前面削尖的木筏在江面上冲向叛军舰船。
一时间,江面上乱成一片,无数舰船被木筏尖撞破,叛军死伤、落水者无数,大败逃回长江北岸。
新亭不能打,石头城打不下,卢循又打起了秦淮河南岸河口查浦垒的主意。
几天后,待狂风止住,卢循派老弱病残乘船北上,假扮水师精锐进攻建康城北的白石。
然后主力攻向了查浦垒。
他们用大火烧毁了江岸边的木栅,冒着漫天的箭矢蜂拥登陆秦淮河南岸,一部围攻查浦垒一部进攻秦淮河上的张侯桥。
查浦垒中守将徐赤特出身行伍,身经百战,本身就瞧不起这帮乌合之众的天师道叛贼,执意率军消灭进攻张侯桥的贼众。
骁勇善战的沈田子劝阻道:“这一看就是贼军主力,刘都督严命我们防守查浦垒不许出战,徐将军不可轻举妄动,张侯桥必有援军到来,不必担忧。”
在城上指挥杀敌的徐赤特已经杀得兴起,立功心切,根本听不进沈田子劝阻,率一千人马就出了查浦垒,直奔张侯桥而去。
果然,张侯桥的天师道叛军只是少部分佯攻,徐赤特拍马杀到后叛军就四散而逃,待他率军追杀,欲把贼众赶回船上时,伏兵四起。
一战过后,徐赤特全军覆没,回查浦垒的路已经被截断,最后单人单骑经张侯桥逃回秦淮河北岸。
刘裕率建康守军主力匆匆去了白石,发现上了卢循的当,急忙调转马头又跑回了石头城,在张侯桥击溃了叛军,并用箭矢稳住了秦淮河北岸防御。
看见徐赤特后,苦战强敌不遵将令是兵家大忌,他二话没说,下令将徐赤特斩首,并传首各军。
接下来几天,卢循又派兵攻击了建康最南边的丹阳郡城,被守将向弥击退,两军暂时又回到了最初的相持阶段。
坐镇建康城中的陈顾接到战报,心情大好,启用刘裕是他最正确的决定,幸亏当初未奉诏杀了这帮北府军将领,要不然这建康还真就难以防守。
这时,被卢循、徐道覆在桑落洲打得全军覆没的刘毅狼狈跑回来了。
他战败以后,穿过南方蛮族和汉族混杂居住蛮荒地区,历经千难万险,跋山涉水,仅仅保住一条活命。
跟随他的人连饿带累加伤病,仅剩下了十几人。
六月十五,一回建康就进了会稽王府,跪伏于陈顾面前嚎啕大哭。
哭得陈顾也是一阵心酸外加感动,毕竟刘毅也是一员极具个性的勇将,在当年追剿孙恩天师道和平定桓玄时立下赫赫战功。
他本来心肠就软,外加刘裕刚刚打了打胜仗,暂时解除了建康的危局。
于是赦免了刘毅,并好言安抚,胜败乃兵家常事,鼓励他日后再为朝廷立下新功。
然后带领刘毅、费如等将领出了府门,带着肉脯、鲜鱼、蔬菜等从建康最北边的白石垒一路沿江岸向南,犒劳外加巡视守卫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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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要塞将领及广大官军指战员们士气高涨,纷纷高呼:“为皇帝陛下,为大郑朝廷,不惜牺牲性命,誓灭天师道!”
作为颍川陈氏留在江南的第一军政长官,陈顾自然是如释重负,喜不自胜。
回到会稽王府,已是掌灯时分,陈顾留建康城内文武官员一起用饭。
正吃着,有亲兵来到陈顾座榻旁奉上一封书信,并低声耳语道:“禀会稽王殿下,番禺有密信送来。”
陈顾放下筷箸,打开书信一看,见是王诞写的。
禀会稽王殿下:
闻卢、徐二贼气焰嚣张,一路连克江州,败何无忌、刘毅等人,此刻正围攻建康。微臣心下甚为焦急,并为殿下及建康父老担忧。
再找卢嘏商议,卢嘏献计,可派船队沿江出海,秘密攻取天师道老巢番禺,截断其后路。
令卢、徐二贼心生忌惮,或许能解建康之围。
微臣与卢嘏可为番禺内应,配合官军顺利攻取。
陈顾看完不由得大喜,心道,王诞、卢嘏虽然不知道我军已经初战挫败叛军,但这也不失为一条釜底抽薪的妙计。
他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努力压抑住心中的喜悦,向大堂上正在吃饭的众文武微笑道:“王诞来信,献计偷袭天师道妖孽老巢番禺,诸公以为如何?”
会稽王司马费如心直口快,他一边咀嚼着米饭,抬起头问道:“此计虽妙,但广州北部多崇山峻岭,大军南下耗费时间颇多,恐天师道驻守叛军早已得知,岂能算是偷袭?”
“哈哈哈……”陈顾大笑道:“费司马所言不假,但我们从江上发兵出海南下,有谁知晓?半月内可达番禺。”
刘毅抓起案几上的布巾,擦了擦嘴,躬身施礼,劝阻道:“殿下,从海上走甚好,但东海可远比江河凶险,尤其夏季海上多风暴,还是不去为好。”
陈顾摆了摆手,蹙起剑眉,沉声道:“十几日来,德舆率军虽击退天师道叛军数次进攻,但叛军数量上还是远胜我军。兵法云‘先出合为正,后出为奇,旁击为奇’,不出奇兵不用险招何以攻下番禺,再攻始兴?叛军家眷多在此二地,一旦获胜,叛军军心必乱。”
“可是——”
陈顾挥手打断了刘毅的再次发言,郑重地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刘毅拱手,又道:“既如此,末将愿戴罪立功,率船队前往!”
看着刘毅自告奋勇,慷慨激昂的样子,陈顾思忖了起来。
当年的陈顾头脑简单,做事莽撞,但他那不是智商低,是因为有兄长陈望在上面罩着他,他只需根据兄长指示做事行了,其他不用多费心。
现在可就不同了,兄长已经驾崩,侄儿陈何虽然勤政爱民,严于律己,也算是中兴之主,但与先帝一比较,还是令人有几分失望,需要自己加倍提高警惕,勤于政务,事必躬亲地维护好这个来之不易的大郑江山。
刘毅也算是如今建康独当一面的大将,论智谋和勇力不在刘裕之下,他们俩号称“江东二刘”,都是有故事的人。
刘毅历来跟刘裕不和,留下他或许可以制衡刘裕。
毕竟兄长对刘裕颇为忌惮,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跟随兄长几十年来,他做事从来都有着深谋远虑。
对于刘裕和刘毅,陈顾不禁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
——————————
那还是在二十年多前的太元八年(公元383年),自己因涉嫌威胁朝廷陈兵江干,获罪流放广州晋康郡后在兄长的斡旋下重新起复,去会稽郡担任骁骑将军,都督浙东诸军事。
因治所与京口毗邻,所以也经常去那里公干。
那时的刘裕还在京口街头织席贩履,而刘毅还是个无业游民,在市井街巷浪荡混迹,但已小有名气。
虽然刘毅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但他非常好赌,而且手里有多少钱都敢一次性压上,人言“一掷百万”。
————————题外话
《晋书·何无忌传》:“刘毅家无儋石之储,樗蒱一掷百万。”
后来逐渐演变成成语:“一掷千金”。
这是刘毅所创造的成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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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前在浔阳被卢循、徐道覆打败的江州刺史庾悦是太祖当年国子学同窗庾楷的侄子,他因参与过讨伐桓玄立过军功暂时担任了江州刺史(功劳远在刘裕等人之下,但其出身好)。
当年的庾悦出身显赫高门士族,二十左右的年纪就担任了司徒右长史,已经是朝廷的中层领导干部相当于现在的厅局级。
有一天,庾悦周末乘坐豪华车驾,带着狐朋狗友、僚属们从建康来到京口郊游(魏晋官员名士、士族子弟多有这个爱好),正逢京口里的东堂举办射艺比赛(古代赌博的一种方式)。
庾悦一时兴起,就下了乘舆,带随从们走了进去,一试身手。
恰好那时的泼皮无赖小混混刘毅也在里面参与比赛,东堂管事人赶忙提前入内宣布清场:“司徒右长史庾公驾到,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莅临本堂亲自指导并参加射箭比赛,闲杂人等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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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堂里的人闻听,哇!是庾公来了,这可是我大晋南渡后的老一辈开国名臣、国戚庾亮曾孙,四大士族之一。
于是大家伙儿都纷纷散去,不敢在此停留,偏偏这个胆大包天的刘毅就留了下来。
他心想,这些富家子弟来射箭,有机会自己也参与一下,运气好能赢不少钱;输了呢?就偷偷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