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南海郡治所番禺,海边,一群白色的海鸥来回飞翔在海面上,寻找着食物,时而高翔,时而低飞,发出“欧欧欧”的长鸣。
一名六旬多的布衣长衫老者站在礁石上,负手眺望灰茫茫的大海,思绪万千,怅然若失。
良久,他抬手整理头上布巾和被海风吹散的发髻,向空中遥拜高声喊道:“陛下,臣卢嘏追随您多年,忠心事主,夙夜匪懈,兢兢业业,非微臣不义,实是情非得已,望陛下在天之灵,莫要责怪微臣……”
话音未落,已是老泪纵横脸庞,挂满花白须髯。
他就是当年深受陈望器重的兖州司马、材官将军,镇守中原粮仓重地许昌的卢嘏。
太元十年(公元 385年)底,卢嘏的宝贝独子卢循背着他暗中偷运军粮资助其姐夫孙恩叛乱,被兖州主簿王忱发觉并遣巡视组到许昌彻查此案。
卢嘏提前得到消息后,不得已跟随儿子逃奔至东南海岛投靠孙恩。
二十多年来,随着孙恩兵败自杀,卢循被推为天师道教主,又被北府军屡屡打败,卢嘏也跟着东奔西逃,漂泊海上,惶惶如丧家之犬。
当年桓玄篡位后为稳定局势,敕封卢循为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女婿徐道覆为始兴(今广东韶关市附近)相。
江山已几经易主,如今大郑一统天下,皇帝陛下不念旧恶,保留了二人职位和待遇。
虽然武帝陈望已龙御归天,但此时天下初定,正是报效大郑的良好时机,逆子卢循在徐道覆等人的撺掇下却又要起兵叛乱了。
自己已经苦劝儿子几个时辰,现在是难得的天下归心,四海升平的时代,如果再要叛乱,恐不得民心。
但卢循听不进去,执意要进攻大郑南都建康,最后以长江天堑固守江南,与大郑隔江而治,成立自己的天师道国家。
他说,新朝廷给自己加官进爵,只是为了暂时安抚,一旦朝局稳定,北方鲜卑诸部不再生事,必会前来征讨,我们的双手可是沾满了大晋高门世族族、士绅子民的鲜血。
另外,天师道的长老们还念念不忘给孙恩及数万教众报仇雪恨,誓不肯罢休。
比卢循更加激进的天师道死忠分子徐道覆更是振振有词,我们范阳卢氏乃名门大族,难道以后就甘于沉沦在这五岭之南的蛮荒地带?如不趁太祖新逝之际起兵,那将错失大好时机,你们不起兵,我始兴郡将单独起兵攻取江州。
人微言轻,人微言轻啊,隔江而治,那是自寻死路,朝廷怎么会允许国家分裂?
此时的卢嘏已经不是当年位高权重,执掌两州粮草军械中转站的兖州司马了。
而自己的儿子也不是当年那个曾得到太祖武皇帝夸奖的风采俊逸,清秀雅静,擅长书法弈棋的儿子了。
一旦加入了天师道的人,都被洗脑成“蝉蜕登仙”的狂热分子。
这些年卢嘏亲眼目睹他们不但自己的妻儿都可以杀掉,眼里更没有父母,对自己呼来喝去,并无半点父子之情,他们认为人死后就能得道成仙。
如果当年没有跟儿子逃跑,跪伏于太祖驾前,乞求宽恕,以太祖之宽仁睿智或许能赦免自己罪责。
崔达、阳启、裴堪、皇甫奋与我一起从军,他们如今已是朝廷重臣,位列三公,他们何德何能与我相提并论?
尤其总领中书监,执掌朝政的宰辅是裴堪,他只是个修渠开河的匠人而已!
卢嘏此刻的心又飞到了谯城,那个曾经任职多年的地方,那个追随太祖龙兴凤举的繁华都城。
一时间,悔恨、懊恼、悲凉一股脑儿袭来,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正在这时,只听身后响起了一声叹息,“唉…...卢公又在海边站立许久,何故感伤啊?”
卢嘏赶忙抬起袍袖,拭了拭脸上的泪水,转身一看,是名三十多岁的白衣中年儒士。
他认得,这是出身于琅琊王氏,前大晋丹阳尹王混(本书一卷第70章有记载)之子王诞。
此人当年依附司马元显对抗桓玄,桓玄攻破建康后本欲诛杀,有桓氏族人求情改为流放广州为民。
卢循攻下广州治所番禺后,启用他为平南长史,甚为礼遇。
卢嘏轻咳一声,极力饰住哽咽声,拱手道:“王……长史,怎滴也来了海边。”
“哦,微臣连日来路过此处,都见卢公在此,本不敢打扰,但今日却有一事想跟卢公禀报一声。”王诞还礼道。
卢嘏微微错愕,心道,他找我何事?平时见他整日在卢循身边忙忙碌碌,甚少有交际,只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的关系。
于是手抚花白胡须,眯眼问道:“王长史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微臣只是替人送一封信函给卢公。”王诞微笑道。
卢嘏更加惊讶了,这些年自己已经跟所有人断了联系,形同养老混吃等死,还有人给他写信?他睁大了浑浊的三角眼问道:“哦?给我的?是谁的信函?”
王诞不疾不徐地从袖口里取出一枚纸卷,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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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嘏满腹狐疑地接过纸卷,又谨慎地四下扫了一眼,除去远处岸边树下拴着王诞的坐骑,就是飞翔的海鸥,再无别物。
他快速打开,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子益兄: 一别二十余载,兄可安好?
兄出身范阳卢氏,乃名门大族,早年投身于兖州军中追随先帝戎马倥偬,功勋累累,为早期从龙重臣之一,先帝在世时甚为倚重并多次当众嘉许。
兄高情致远,鹤鸣之士,经纬之才,且为兖州夙夜匪懈,不辞辛劳,太元九年许昌保卫战大战胡虏翟斌、慕容凤一战中身负重伤,立下不世之功勋,至今为天下人津津乐道,何以甘心附逆?
先帝在世时曾不止一次提及兄当年弃兖州而去不胜唏嘘,多次对左右言及卢公必有难言之隐,如能再次相见,定当赦免其罪责,重新启用之。
如今传闻卢循、徐道覆罔顾朝廷恩泽厚赏欲再次起兵叛乱,陛下甚为恼怒,特命我兴兵征讨。
若卢公能当机立断,弃暗投明,如获得叛军行军路线及时间交王诞呈送与我,乃奇功一件,陛下将不吝赏赐,并以尚书仆射虚席以待,望卢公三思。
弟大将军、都督江南五州诸军事、会稽王陈顾。
龙熙六年.三月十一
卢嘏从信函上抬起头来看向王诞,嘴唇哆嗦着道:“你……”
王诞目光炯炯,含笑向他郑重地点点头。
时隔二十多年,组织上又向自己招手了。
卢嘏感到眼前的王诞形象顿时高大了起来,他就像自己多年失散的父母一般屹立在自己面前,浑浊的老泪从眼眶中汩汩流出,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王诞似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伸手拍着卢嘏的肩膀,微笑道:“微臣当年虽依附于奸臣司马元显,但也是为讨伐逆贼桓玄而为之,先帝登基时业已平反,自诏安天师道后,会稽王殿下就命微臣在此秘密监视卢、徐二人,只是此二人虽对微臣表面重用,但军机大事从来避开,还望卢公相助。”
卢嘏仰天高呼:“苍天有眼终不弃我!先帝啊,您在天之灵请看看老臣吧,老臣蒙您擢拔于布衣,铭感五内,当年离开许昌乃老臣迫不得已被逆子胁从而为之,今得蒙陛下和会稽王殿下召唤,定报效朝廷,虽死而无憾矣!”
王诞也是感慨万分,自己年轻没能得以入职兖州追随先帝,但眼前这一幕着实震撼了他,一名年近七旬,离开兖州二十多年的老部下,竟然一纸文书就可以令其再次为之效死。
这是何等的精神力量在支撑着他啊。
兖州军魂,兖州传承,神秘而又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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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九夜,建康。
苍穹幽兰,繁星点点,空气中夹杂着故都特有的柴火和江风混杂气息。
会稽王府内灯火通明。
大堂正中坐着会稽王陈顾,一边端着盘子快速往嘴里扒拉着米饭一边看着案几上的信函。
一封是王诞的来信,一封是卢嘏的密报。
如今天下一统,民心安定,海晏河清,一派繁华盛世景象。
大郑皇帝陛下陈何废除旧政,任用贤明,鼓励农耕,抑制豪强,兴修水利,兴办教育,乃百年不遇的大治。
现在唯一不安定的因素只有两个,内有广州的卢循、徐道覆,外有盘踞在黄河“几”字型上半部分自称“大夏”的赫连勃勃,他在无定河北岸正建造一个号称史上坚不可摧的新城叫做统万。
关于这个匈奴人赫连勃勃的事情和自己现在没什么关系,毕竟朝廷在北方名将如云,不足为虑,广州的天师道余孽才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太祖武皇帝把自己安排在建康,都督江南诸军事,自己分内的事首先要彻底把这个不安定因素铲除掉,以解朝廷之忧。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旁边座榻中正在埋头吃饭的会稽王司马费如,心中暗忖,派他去吗?
他是当年跟随先帝兄长赴西凉的八名骁骑营亲兵之一,原名费五,赐名费如,忠心可嘉,勇力有余,可谓是拼命三郎,但谋略不足,统帅三军还差点火候。
唉……这个狗日的卢循,朝廷给他做了刺史,一方大员,已经五年了。
竟然还是贼心不死,幸亏王诞提前来报,要不然就酿成了大祸。
怎么办?
打孙恩和卢循这些出没不定的海贼天师道还属刘裕、刘毅等人最为得力,但这些人已经下狱后又被贬在建康为民,出于自己管控之下。
之所以未根据兄长遗诏被处死,实在是自己不忍心。
刘裕是自己从京口寻常巷陌市井中擢拔从军,勇猛无敌,每战必身先士卒,将才难得啊!
况且他连学都没上过,大字不识几个,只是一个武夫而已,何足挂怀?
刘毅果敢,何无忌义气,孟昶豪放,檀凭之智慧……都是自己当年都督浙东诸军事时就熟识的。
自己也是行伍出身,十五岁被兄长安排到寿阳做了个军假司马,手下有十名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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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兵法谋略,高瞻远瞩远逊于兄长,但陈顾爱兵如子,特别惜才,哪个自己也不舍得真杀了。
于是思来想去,做出了平生唯一一次忤逆兄长的决定。
凭这些人,只要利用的好,恩威并施,怎么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而卢循、徐道覆就不一样了,据卢嘏所报他们可是拥兵十数万要颠覆国家之人。
现如今自己可以调动的手下军马总共不过五、六万人。
看着卢嘏发来的叛军行军路线为两路,卢循那一路是陆路,向北进攻长沙——巴陵——江陵。
徐道覆一路是水路,沿赣江而上,向北攻击南康——庐陵——豫章——浔阳。
天师道余孽们之所以称之为海贼,因为他们常年在海上逃窜,熟悉水战和战船的建造、行驶。
自己最为欠缺的经验就是水战。
思忖再三,陈顾主意已定,决意先放一放刘裕,启用何无忌为征讨都督,由长史邓潜之、参军殷阐监军,率军两万迎战徐道覆。
再启用中山靖王之后的刘毅火速前往姑熟,统领屯扎在那里专司拱卫建康的两万水师为后应支援。
失去兄长羽翼庇护的陈顾现在已不是只需听令完成任务的那名猛将了,他得统筹全局,守护好兄长呕心沥血打下来的江山社稷。
作为江南之主,数州军马钱粮子民都是由自己治理,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离开建康亲征,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势必会引起整个江南局势震荡。
最后,陈顾上表朝廷,请调派兖、豫、徐三州的淮南诸郡兵马前来共同讨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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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并未向着陈顾预料的方向发展,虽然官军讨逆占有天时地利人和,更兼有陈顾提前策反说动卢嘏暗中盗取叛军行军路线图和时间。
然而,唯一令陈顾及其麾下想不到的是天师道义军竟然如此强大,准备如此之充分。
他们已经不是当年在东南沿海一带烧杀抢掠,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海里的乌合之众了。
比卢循更为狂热于造反事业的徐道覆之所以如此激进,他确实已经提前暗中做足了功课。
做始兴相的这几年,他并没有像卢循那样吃喝玩乐,安于享受朝廷高官俸禄。
而是在一直在扩充队伍,加强装备,训练士兵,打算有朝一日打到建康去。
常年活动在海上的徐道覆向来着重于水战,积极筹备建造兵船。
始兴郡北面是南康郡(今江西赣州市附近)的南康山(即今广东、江西、湖南交界的大庾岭),绵延数百里的大山原始丛林中,都是连片几人合抱的大树,乃是造船的上等材料。
徐道覆派手下亲信雇用了大批劳力采伐,从溪水(今赣江上游的支流)运送造船木材到南康郡。
为了避免朝廷得知心生怀疑警惕,他对外宣称,这些木材原来准备成批贩运到建康去赚大钱,但由于人工及本钱短缺,只得就地挥泪大甩卖,价格比往常降低几倍,父老乡亲走过路过不可错过。
沿途郡县士绅百姓贪图便宜,争先恐后大买特买,有的甚至变卖衣物再转买,在当地引发了木材生意的投资热潮。
由于赣江上游乱石堆积,河流湍急,难于运输。
这些木材被士绅百姓买去后,暂且都只能放在家中的前屋后,这样一来,南康郡城内木材到处堆积如山,但却没人怀疑这里面有什么特殊含义。
同时,徐道覆还暗中大批招募始兴当地的溪人当兵,溪人是当时南方少数民族之一,因为散居山区的溪流附近,也被称为“始兴溪子”。
他们惯会造船驶船,水性很好,拳脚灵活,善于搏斗。
———————题外话
南宋文天祥的《思方将军》 曾经提到。
始兴溪子下江淮,曾为东南再造来。
如虎如熊今固在,将军何处上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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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覆和卢循兵分两路北进,他先率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了北面的南康郡。
然后拿出前几年买卖木材的契约,挨家挨户,按原价赎回全部原有船材。
在后面的十几天里以最快速度建造出十二条大兵船,仅仅船楼就高达十二丈,又造较小的兵船约千艘,名为芙蓉舰。
这些船都是闽、广海边的渔民和善于使舟的始兴溪子所造。
船上的桨橹用极坚固的上等木材精制而成,取材相当珍稀,徐道覆早准备好了,这时也从南康山的密林里运了出来。
天师道叛军的兵船很快制造完毕,各种设施配备齐全后,老天爷也特别帮忙,接连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山洪暴发溪水陡涨,义军乘兵船,凌波逐浪,从赣江而下,兵不血刃占领庐陵郡(今江西吉安市吉水县附近),于四月直取豫章(今江西南昌市附近)。 ——————地图为卢循、徐道覆在始兴郡分两路北上,右下角可做后面建康保卫战参考。
何无忌率官军水师已抵达豫章城外赣江之上,长史邓潜之劝阻道:“会稽王殿下已派人上奏朝廷,请求援军,我们应该固守豫章,将南面南塘堤坝挖开,使赣江之水流入,降低水位,如此,天师道叛军高大楼船只能搁浅,然后再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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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府名将何无忌刚刚起复,正欲一战打出官军士气,在会稽王面前立下头功请赏,根本听不进邓潜之的话。
参军殷阐也劝谏道:“何将军,卢循、徐道覆二贼麾下皆乃三吴老贼惯匪,作战经验丰富尤善水战,而我们兵少将寡,长史大人之言甚是,应固守豫章城,坚壁清野,断其粮道,待援军到来,共破叛贼。”
“哈哈,你二人休要多言,”何无忌不屑地冷笑道:“我当年与刘牢之、刘裕等人一起多次击败天师道妖孽,根本就不堪一击,随我一起迎敌。”
然而,徐道覆率军在城外早已严阵以待,何无忌兵船刚刚抵达赣江西岸,只听得一阵铜锣声响起,岸边山丘中埋伏的义军射出了漫天箭矢,如暴风骤雨一般。
此时天边刮起了猛烈地西风,官军的小兵船又被风浪吹回东岸,叛军的大兵船顺风像山岳一般劈头盖脸碾压过来。
官军连叛军的面都没见,兵船就被撞碎,剩下的惊惶失措,拨转船头登岸逃跑。
数十名叛军从楼船上纵身跳下,上了官军帅船,与何无忌及其亲兵卫队短兵相接。
何无忌大吼一声,“取苏武节来!”
有亲兵给何无忌取来了在建康临行前会稽王亲自交到他手里的苏武节。
何无忌一手持节,一手挥刀,面对越来越多的天师道叛军毫无惧色,奋力搏杀。
怎奈寡不敌众,这位北府兵的名将力战而亡。
徐道覆率领叛军乘势占领豫章,再沿赣江向北进军浔阳(今江西九江市附近)。
这时已抵达巴陵(湖南岳阳市附近)的西路军卢循接到徐道覆的胜利消息,又闻刘毅朝廷精锐水师正在前来浔阳的江面上,心中暗忖,刘毅也是自己的老对手,北府军悍将,作战实力不在刘裕之下。
于是决定挥师沿长江而下与徐道覆会合共同对付刘毅。
五月,天师道叛军合兵一处,声势浩天,攻取江州治所浔阳,刺史庾悦不敌率残部弃城而逃,江州全境沦陷。
七日后,刘毅率两万水师在赣江与长江交汇处不远的桑落洲(今安徽?安庆市?宿松县?汇口镇)遭遇了。
一场大规模的水战在长江江面展开,犹如火星撞地球一般,一方要东进攻取建康,一方要在新朝廷中立下战功出人头地,双方杀得是天昏地暗。
比何无忌还要心高气傲的刘毅此番可算是见识到了,曾经的手下败将卢循、徐道覆已经不是当年被打得抱头鼠窜逃亡海上漂泊的妖孽贼寇了。
他们船坚矛利,造反以来未逢敌手,士气正旺,始兴溪子更是野蛮嗜血,骁勇无比。
一战下来,官军水师溃不成军,刘毅自知轻敌,败局已定,忙下令全军撤退。
但他们的船也没有天师道叛军跑得快,一时间,长江江面上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官军战船被楼船撞成了碎木板,江面上密密麻麻塞满了落水官军和尸体,哭喊声,求救声,响成一片。
几名亲兵拼命护着刘毅划小船逃到长江南岸边,清点人数,两万人只剩下了四十多人,刘毅率残兵向南逃去。
两连败的消息传到了建康,陈顾上表请罪,自请降职处分。
奏章到了谯城,京都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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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城,太极殿。
官员们按文东武西两厢站立,屏气凝神,鸦雀无声。
不多时,有宦官尖厉地喊道:“陛下驾到!”
三十二岁的陈何头戴垂旒冠冕,身穿日月星辰绛纱兖服,心事重重地快步从殿侧台阶上了丹樨,来到龙案后看向大殿中。
众文武赶忙躬身施礼,高颂道:“臣等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何将手里攥着的奏章往龙案上一扔,缓缓坐在龙榻上,沉声道:“卿等平身。”
随着众文武纷纷直起身子,陈何将陈顾的奏章在龙案上展开。
这道奏章他已经看了数遍,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但为了彰显自己的沉着冷静,还是不疾不徐地看着奏章道:“昨夜,会稽王急奏传入宫中,何无忌在豫章战死,刘毅败于桑落洲,江州沦陷贼手,共损失朝廷水师四万余人!”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太极殿上发出了一片惊叹声。
何无忌、刘毅乃当年北府军名将,虽然没有追随太祖横扫北方一统天下,但他们十几年来一直在东南沿海镇压声势浩大的孙恩、卢循天师道妖孽。
从另一个角度讲,他们也为大郑的建立做出了贡献,不知为何太祖驾崩后被会稽王收缴了兵权,贬为平民。
对于重新启用北府军旧将,会稽王已经提前上奏过朝廷,诸大臣在朝议中一致赞同,毕竟他们这些人与天师道交战比谁都有经验。
因为江北的骄兵悍将们多年追随太祖武皇帝东征西讨,都是陆战一等一的高手,水战方面是真赶不上这些北府军旧将们。
连他们俩都全军覆没于长江之中,令大家颇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