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

这些话都是安顿下来后,身边人听来当做玩笑话议论的,而此时承公正端坐在一把直搭脑靠背椅上,翻动着面前书案上几卷手书的文章。这后堂看来也是这元知县常来之所在,这些文章皆是此人手书,书案上摞着的手稿,承公是打开看过了的,大多为知县、县尉、县学中人及当地文士谈经论道的笔记,谈论的题目即有儒学经义,也有时政观点,更多的乃是与这些抄录的文章有关。

几篇文章分别是昔日庆康新政诸人文字,虽然子庚相公为执政,承守真业已还朝,并不意味着庆康年间被贬谪的诸公已经平了冤屈,松弛文禁。承守真心里明白,慈圣太后用他们乃是制衡党羽丰满,业已难治的旧党诸人,并非太后改弦更张致理革新,恰恰相反,乃是慈圣日渐衰老,有心无力的无可奈何,只能用异论相搅平衡朝纲,这不是治病救人之法,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挣扎。

正因为子庚节、承守真等人的存在,旧党不能将他们逐出朝堂,更是在朝野中疯狂的阻碍任何革新的可能。若不是朝廷动荡,群獠嗷嗷,又怎会给了外邦蛮族借机挑事的机会?承守真翻动这些文章,越发觉得焦躁,但是看到了末尾的题款却又渐渐静下心来。

本以为这元知县抄录这些文章乃是投机之举,而承守真正烦恼于朝野党同伐异的乱局,但是看那题款皆是经年以上,有些题款直书自己的胸怀志向,时间上恰是此人初入官场时节。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可是转念又颇为嗔怒。

“元知县,某有一言常自勉,也冀望汝好自为之!”

众人听得承公语气不善,甚觉吃惊,几人皆是大约看到是何样文章,还觉得这知县倒是个知情达趣之人,承公或有欣欣然之感,谁料竟等来这么一句。

元知县波澜不惊,上前垂手听事。

“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可知其意?”

这后堂并不广大,只有芦颂、宗淑、风鸣、营丘栿、莱观以及公良吉符与县学教谕、文学几人,闻听此言,才知此乃承公对于元知县的回护之意。所谓‘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之意乃是君子不要轻易说话,小人的耳朵紧贴着墙,叫他们听去,则会招来灾祸。这是告诫元知县如此张扬志气,乃是取祸之道。

“吾辈难抑千人指,无病而死可矣,然丈夫不能方圆自用,匹夫之勇也。”

承守真这几年常思索的便是庆康新政之败坏缘由。虽然世人皆叹服未雨绸缪之妙,但是更多时候人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三冗之患于宣宗时尚未是牵动国运的大患,因此虽有宣宗振奋,众人鼎力,但是朝野上下更多的是站在对立面上,认为所谓新政不过是帝王新贵的争权夺利手段,而新政的纲领又全部出自士学士之手,更是被贵戚元老重臣认为是冀望权柄的幸进,至于新政众人也是良莠不齐,即有似承守真这等沉稳持重的,但更有轻佻潇洒的、轻直莽撞的、轻率冒进的。

所谓三人成虎,先有知制诰阳攸阳从之所作《朋党论》以阴私结党遭贬,再有士门三子之一的国子监直讲岩介岩公操又作《庆康圣德颂》而肇始党争,最终以集贤殿校理监进奏院的紫舒軚为首的十余新政骨干冤作邸狱而遭斥逐这一事件,使一时蓬勃的新政中道而亡。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赤忱君子,卓然名士,皆因行事不敏、言语不谨牵连同侪,甚至宣宗抑郁而亡也是源于此。子庚相公、士学士与他后来谈及此处何尝不扼腕痛惜?哀其切切也怒其赫赫也。

芦颂闻承守真所言,颇以为然,家师宗先生也尝以此警诫弟子, 做人做事不可以率性而自得,不可以快意而自矜,为天下事当以天下人心为念,此人心不仅有君臣、亲朋、同志更应着意于异对、敌雠及广大黎庶,所谓好问而好查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可矣。

趁着承守真的意思,芦颂默吟出《朋党论》其中句子。

“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那元知县本来听了承公所言,还有心论明自己的心迹,当闻听了芦颂背诵的几句话,不仅面皮泛紫,乃是有些羞臊了,其余人闻此也是默然,昔日阳制诰便是因《朋党论》引发第一场朝野攻讦新政诸君,而这知县对于恩师所作所为如何不了解。虽然阳制诰本意乃是问心无愧的剖白之言,可惜其立义之根本就错了,君王哪里在意党人为何为党,只在意党人因党同而伐异,因党聚而凝集,若是小人为党,君王反而不以为意,而所谓君子之党才是君王大忌!

毕竟臣侍主以忠,君待臣以诚,若是臣子不依赖君主而以互助互利可下自成蹊,那岂不是视君子如无物?如此一来上下不以忠诚相对,尊卑不以公谨牵连,天子哪里还能够深居大内,垂拱而治?

这也是承公与阳攸分歧最大的地方,于承公看来,庆康新政中道而废,内因参差,外因肇始于此《朋党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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