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婵的双眼,有些酸涩。
她见过意气风发的谢怀则,众星拱月的谢怀则,也见过褪下一切伪装,阴暗发疯的谢怀则。
可每一个谢怀则,都高高在上,如不染尘埃的高山白雪,不食人间烟火,别人看到,只会想要捧着他,顺着他,要他不要走下神坛。
他锦衣玉食,哪里见过底层的乌糟,更不要说牢狱这种阴冷潮湿,还脏兮兮的地方。
他有洁癖,卫婵给他做过丫鬟,亲自照顾过他,怎会不知道,那绸缎的里衣,洗过一次不柔顺了,就要扔掉穿新的,鞋履上在冬日,甚至不能沾染泥,但凡沾上,他便不喜,甚至连那名贵的锦缎绣云履,也不要了。
房间内,绝不能,有一丝灰尘,熏香不能断。
哪怕与她情事过后,也要擦干净身体,床单被褥都要换上新的。
从前这些活,都是卫婵自己干,伺候完他的欲望,还要硬挺着不适的身体,满足他洁癖的要求。
两人重逢后,这些事,都是翕砚等奴婢做,卫婵提出异议后,就变成了谢怀则自己做。
他的房间里,恨不得水磨石的地面上,都要铺着干净柔软的波斯地毯。
他褪下了那身玄色官服,只留一件白色里衣,鬓发虽没有散乱,依旧挺着脊背,直直的坐在稻草堆的木榻上。
说是木榻,不过是个薄薄的床板子。
卫婵叫翕砚厚厚给了狱卒银子,狱卒很是乖觉,打开牢门放卫婵进去,而且退了下去。
谢怀则睁开了眼,便看到卫婵站在他面前,他顿时慌乱,摸了摸没有散乱的鬓发,甚至想要照照镜子,却来不及了。
“怎么来了这里?”
真不是个好时机,如此狼狈模样,却被她看了个彻底,他落了难,并不觉得羞赧,在军营里,比现在更狼狈的时候,也有的是。
可被她看见了,谢怀则心中升起一股无奈的愤怒,还有羞愧。
对,就是羞愧。
就算早就在她面前,暴露自己阴暗的本性,他依然是游刃有余的,是干净而富贵的,太狼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