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宝玉出了角门,门外李贵等六人的小厮以及几个马夫早已牵着十来匹马在等候。宝玉一出角门,李贵等人便纷纷上马,他们在前引导、在旁簇拥,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这边晴雯吃了药,病情却依旧没有好转,急得她大骂大夫,说道:“这些大夫就只会骗钱,一剂真正有效的好药都不给人用。”麝月在一旁笑着劝慰她:“你也太心急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哪有那么神奇的灵药能立刻治好病呢?你就安心静养几天,自然会好起来的。你越是着急,反而越不利于病情恢复。”晴雯又把气撒在小丫头们身上,骂道:“你们都钻到哪里去了!看我病了,就都胆子大起来,跑得没影了。
等我明天病好了,一个个地扒了你们的皮!”吓得小丫头篆儿连忙跑进来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晴雯没好气地说:“别人都死光了吗?就剩下你了?” 正说着,只见坠儿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晴雯说道:“你看看这小蹄子,不叫她还不主动来呢。这会儿又要发月钱了,又要分果子了,你该跑得比谁都快才是。你往前站站,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坠儿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凑。晴雯趁其不备,猛地欠身一把抓住坠儿的手,然后从枕边拿起一丈青,对着坠儿的手一顿乱戳,嘴里骂道:“要你这双手有什么用?针线活不会做,就知道偷吃东西。
眼皮子这么浅,手脚又不干净,净干些丢人现眼的事,不如把这双手戳烂算了!”坠儿被戳得疼得哇哇大哭,乱喊乱叫。麝月连忙拉开坠儿,扶着晴雯躺下,劝道:“你刚出了汗,可别再折腾了。等你病好了,想怎么打她不行,这会儿何必闹呢!” 晴雯听了,便让人把宋嬷嬷叫进来,说道:“宝二爷刚刚嘱咐我,让我告诉你们,坠儿这丫头太懒了,宝二爷当面使唤她,她都不听,连袭人姐姐使唤她,她还在背后骂袭人。今天必须把她打发走,明天宝二爷会亲自回禀太太这件事。”宋嬷嬷一听,心里就明白镯子被偷的事已经败露了,于是赔着笑说:“话虽这么说,可也得等花姑娘回来,让她知道了,再打发坠儿走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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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不耐烦地说:“宝二爷今天千叮咛万嘱咐的,还管什么‘花姑娘’‘草姑娘’的,我们心里有数。你就按我说的做,赶紧叫她家里人来把她领走。”麝月也在一旁说道:“这样也好,早走晚走都是走,把她带走了,咱们也能早清净一天。” 宋嬷嬷没办法,只好出去把坠儿的母亲叫了进来。坠儿的母亲收拾好坠儿的东西后,又进来见晴雯和麝月,说道:“姑娘们这是怎么了,我家闺女要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们教导她就是了,何必把她撵出去呢?怎么也得给我们留个面子呀。”晴雯冷冷地说:“你这话等宝玉来了去问他,跟我们可没关系。”
坠儿的母亲冷笑道:“我哪有那个胆子去问他!宝玉哪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就算他答应了,姑娘们不答应,那也没用。就比如刚才,虽说在背地里,姑娘您就直接叫宝玉的名字。姑娘们叫自然可以,可在我们这些人嘴里叫,那就成了没规矩的野人了。” 晴雯听了,脸一下子气得更红了,说道:“我就是叫了他的名字了,你有本事去老太太跟前告我,说我撒野,让老太太也把我撵出去。”麝月赶忙说道:“嫂子,你先把人带走,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这里可不是你大声叫嚷、讲规矩的地方。你见过谁跟我们在这里讲规矩了?
别说你了,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让着我们三分。再说叫名字这件事,从宝玉小时候到现在,都是老太太吩咐的,你们也知道,为了好养活,特意写了他的小名,到处贴着让大家叫,就是希望能借众人的口喊他的名字来保平安。连挑水的、挑粪的、要饭的都能叫,何况我们呢!就说昨天,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了她呢,这是其一。其二,我们这些人经常要回老太太的话,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还称‘爷’?
哪一天我们不念个二百遍‘宝玉’这两个字,偏你又来挑这个刺了!等哪天你有空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叫他的名字就知道了。嫂子你本来也没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什么有头有脸的差事,成天就在三门外头混,也难怪不了解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你能久站的地方,再待一会儿,不用我们说,就会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要争辩的,你先把她带走,回去告诉林大娘,让她来找二爷说话。
家里上千口人,你也来,我也来,我们连认人问姓都认不过来呢!”说完,便叫小丫头:“拿擦地的布来把地擦擦!” 坠儿的母亲听了,一时无话可说,也不敢再久留,只好赌气带着坠儿走了。宋妈妈连忙说道:“怪不得你这嫂子不懂规矩,你女儿在这屋里待了这么久,临走时,也该给姑娘们磕个头。也没别的谢礼,就算有谢礼,姑娘们也不稀罕,不过是磕个头,尽个心。
怎么说走就走呢?”坠儿听了,只好转身回来,给晴雯和麝月磕了两个头,又想去跟秋纹等人道别,可她们根本不理睬坠儿。坠儿的母亲唉声叹气,也不敢多说什么,满心怨恨地离开了。
晴雯刚才因为吹了风,又生了气,感觉身体越发不舒服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掌灯时分,才稍微安静了一些。这时,宝玉回来了,一进门就唉声叹气,跺脚不已。麝月赶忙询问是怎么回事,宝玉说道:“今天老太太高高兴兴地给了我这件褂子,谁知道不小心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亏天色晚了,老太太和太太都没注意到。”一边说着,一边把褂子脱了下来。麝月接过褂子仔细查看,果然看到有指头顶那么大的一个烧洞,便说:“这肯定是手炉里的火星溅上去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赶紧悄悄找人拿出去,找个手艺好的织补匠人织上就行了。”
说完,就用包袱把褂子包好,交给一个婆子送出去,还叮嘱道:“明天天亮前一定要弄好,千万不能让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 婆子出去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把褂子拿了回来,说:“不仅那些手艺精湛的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以及做女工的,我都问遍了,可他们都不认识这是什么料子,谁也不敢接这个活儿。”麝月犯了难,说:“这可怎么办呢!明天不穿这件也罢了。”宝玉着急地说:“明天可是正日子,老太太和太太都说了,还让我穿着这个去呢。偏偏头一天就烧了,这多扫兴啊。” 晴雯听了半天,忍不住翻身坐起来说:“拿来我看看吧。
没那个福气穿就算了,这会儿着急又有什么用。”宝玉苦笑着说:“你这话倒也在理。”说着,就把褂子递给晴雯,还把灯移近了些,两人一起仔细看了一会儿。晴雯说道:“这是用孔雀金线织成的,如今咱们也用孔雀金线,像界线似的把烧洞密密地补上,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去。”麝月笑着说:“孔雀线倒是现成的,可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这门手艺呢?”晴雯咬咬牙说:“没办法,我拼了命也得试试。”
宝玉连忙劝阻道:“这怎么行呢!你才刚好了一点,怎么能做活儿呢。” 晴雯不耐烦地说:“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心里有数。”一边说着,一边坐起身来,挽了挽头发,披上衣裳。可她只觉得脑袋沉重,身体轻飘飘的,眼前满是金星乱闪,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但她又担心不做的话,宝玉会着急,只好狠命咬牙坚持着。她让麝月帮忙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孔雀金线比了比,笑着说:“这线虽然不太像,但要是补上去,应该也不会太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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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说:“这就很好了,上哪儿再去找俄罗斯国的裁缝啊。” 晴雯先把褂子的里子拆开,用一个茶杯口大小的竹弓钉在背面固定好,再用金刀把破口的四边刮得松散一些,然后穿针引线,分出经纬线,按照界线的方法,先织出底子,再依照衣服原本的纹路来回织补。她每补两针,就停下来看看效果,再织补两针,又仔细端详一番。可她实在是身体虚弱,头晕目眩,气喘吁吁,补不了三五针,就得趴在枕头上歇一会儿。 宝玉在一旁心急如焚,一会儿问:“要不要喝点热水?”一会儿又说:“歇一歇吧。”
一会儿拿过一件灰鼠斗篷披在她背上,一会儿又让人拿个拐枕给她靠着。晴雯被他弄得心烦意乱,央求道:“小祖宗!你赶紧睡吧。再这么熬上半夜,明天眼睛熬坏了可怎么办!”宝玉见她着急,只好胡乱躺下,可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自鸣钟敲了四下,晴雯终于把褂子补好了。她又用小牙刷慢慢地把织补处的绒毛剔出来,让它看起来更自然。麝月看了后说:“这已经很不错了,要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宝玉急忙拿过褂子查看,说道:“真的跟原来一模一样了。”晴雯此时已经咳嗽了好几阵,好不容易补完,有气无力地说:“补是补好了,可到底还是不太像,我实在是再也撑不住了!”说完,哎哟了一声,便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床上。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