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

正说着话,贾母等人便到了秋爽斋晓翠堂,大家各自随意找位置坐下。丫鬟们先端上来两盘茶,众人接过茶,各自饮毕。凤姐手里拿着西洋布手巾,包裹着一把乌木三镶银的筷子,估量着众人的座位,按照宴席的位次一一摆下。贾母这时开口说道:“把那张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让刘亲家坐到我这边近些。”

众人听到吩咐,赶忙把桌子抬了过来。凤姐一边摆着碗筷,一边给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心领神会,拉着刘姥姥走到一旁,小声地嘱咐了刘姥姥好一会儿,最后还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要是错了,我们可要笑话的哦。”刘姥姥连连点头,鸳鸯安排妥当后,两人才回到座位上。 薛姨妈已经在家里吃过饭了,便不参与这次用餐,只在一旁坐着喝茶。

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坐在一桌,王夫人带着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坐在另一桌,刘姥姥则在贾母身旁的桌子坐下。贾母平日里吃饭,身旁总会有小丫鬟拿着漱盂、麈尾、巾帕等物品伺候着。今天本不该鸳鸯做这些事,但她却特意接过麈尾,在贾母身后轻轻拂着。丫鬟们都明白她是要捉弄刘姥姥,便都识趣地躲开,让她尽情发挥。鸳鸯一边站在贾母身旁侍奉,一边悄悄对刘姥姥说:“可别忘了咱们说的话。”刘姥姥自信地回应:“姑娘放心,忘不了。” 刘姥姥坐下后,拿起筷子,只觉得这筷子沉甸甸的,极不顺手。

原来,这是凤姐和鸳鸯事先商量好的,专门给刘姥姥准备了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刘姥姥看着这双筷子,不禁说道:“这叉爬子比我们那儿的铁锨还沉,我可摆弄不了它。”她这话一出,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时,一个媳妇端着一个盒子站在屋子中间,一个丫鬟走上前揭开盒盖,里面盛着两碗菜肴。李纨端起一碗放在贾母的桌上。凤姐却故意挑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的桌上。贾母这边刚说了声“请”,刘姥姥立刻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大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她自己鼓着腮帮子,一声不吭。

众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上上下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史湘云一下子没忍住,一口饭直接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得岔了气,趴在桌子上直喊“嗳哟”;宝玉更是笑得滚到了贾母的怀里,贾母一边大笑,一边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得用手指着凤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嘴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笑得手一松,手里的饭碗扣在了迎春身上;惜春笑得离开了座位,拉着她的奶母,让帮忙揉一揉笑疼的肠子。底下的丫鬟婆子们,没有一个不弯腰屈背的,有的躲到一边蹲着笑,有的强忍着笑上前帮姑娘们换衣裳。

只有凤姐和鸳鸯两人强撑着,还不停地劝刘姥姥多吃点。 刘姥姥好不容易拿起筷子,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她看着碗里小巧的鸽子蛋,又说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俏,下的蛋也这么小巧,真好看。我来尝一个。”众人刚止住笑,听到这话又笑了起来。贾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琥珀在身后轻轻地捶着她的背。贾母笑着说:“这肯定是凤丫头这个促狭鬼搞的鬼,快别信她的话。”刘姥姥正夸赞着鸡蛋小巧,想要吃一个,凤姐在一旁笑着说:“这一个鸡蛋可要一两银子呢,你快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赶忙伸筷子去夹,可哪里夹得起来,在碗里折腾了好一阵,好不容易夹起一个,伸长脖子正要吃,那鸽子蛋却偏又滑了下来,滚到了地上。

刘姥姥急忙放下筷子,想要亲自去捡,早有底下的人把蛋捡走了。刘姥姥感叹道:“一两银子,就这么没声没响地没了。” 众人被刘姥姥逗得都没心思吃饭了,都盯着她笑。贾母又说:“这会子又拿出这种筷子来,又不是请客摆大筵席。肯定又是凤丫头指使的,还不快换了。”底下的人原本没准备这种象牙筷子,这是凤姐和鸳鸯特意拿来的,听贾母这么一说,赶忙把象牙筷子收了回去,换上了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刘姥姥看了,说道:“金的没了,又来银的,到底不如我们那儿的筷子用着顺手。”凤姐解释道:“要是菜里有毒,这银子放进去就能试出来。”刘姥姥打趣道:“要是这菜里有毒,那我们平时吃的菜都成砒霜了。就算毒死,我今天也要把这些菜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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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见刘姥姥如此有趣,吃起东西来又香甜,便把自己碗里的菜也端过去给她吃。还吩咐一个老嬷嬷,把各样的菜都给板儿夹一些放在碗里。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吃完了饭,贾母等人便前往探春的卧室去聊天。这边收拾完残桌,又重新摆上了一桌饭菜。刘姥姥看着李纨和凤姐面对面坐着吃饭,不禁感叹道:“别的都不说,我就喜欢你们家的行事做派。怪不得说‘礼出大家’呢。”凤姐赶忙笑着说:“你可别多心,刚才不过是大家开开玩笑。”话还没说完,鸳鸯也走进来,笑着说:“姥姥别生气,我给您赔个不是。”刘姥姥笑着说:“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就是哄着老太太开心开心,我怎么会生气呢!你之前嘱咐我的,我都明白,不过是逗大家乐一乐。

我要是真生气,就不会说了。”鸳鸯听了,佯装生气地骂道:“为什么不给姥姥倒茶喝。”刘姥姥连忙说:“刚才有个嫂子倒了茶,我已经喝过了。姑娘你也该吃饭了。”凤姐拉着鸳鸯说:“你坐下和我们一起吃吧,省得一会儿又忙这忙那的。”鸳鸯便坐下了,婆子们赶忙添上碗筷,三人一起吃了起来。

刘姥姥看着李纨和凤姐等人吃饭的量,不禁笑着说道:“我看你们这些人,就吃这么一丁点儿就饱了,真奇怪你们怎么就不饿呢。照这样,怕是一阵风都能把你们吹倒了。”鸳鸯听了,便开口问道:“今天剩下的菜还不少呢,都怎么处理了?”婆子们赶忙回道:“菜都还没分下去呢,都在这里等着,打算一会儿一起分给下人们吃。”鸳鸯想了想说道:“他们肯定吃不完这么多,挑两碗给二奶奶屋里的平丫头送去。”

凤姐儿连忙说道:“她早就吃过饭了,不用给她送。”鸳鸯却不依不饶地说:“她不吃,就拿去喂你们养的猫。”婆子们听了,急忙挑选了两样菜,用盒子装好送去了。鸳鸯又问道:“素云去哪里了?”李纨回答道:“她们都在这里一起吃饭呢,找她做什么。”鸳鸯说:“那就算了。”这时凤姐儿又说道:“袭人不在这里,你倒是叫人送两样菜给她。”鸳鸯听后,立刻吩咐人送了两样菜过去。之后,鸳鸯又问婆子们:“一会儿吃酒用的攒盒都装好了吗?”婆子们回答道:“估计还得等一会儿才能装好。”鸳鸯催促道:“那赶紧催着点儿。”婆子们赶忙答应了下来。

凤姐儿等人随后便来到了探春的房中,只见贾母她们正有说有笑。探春向来喜欢宽敞明亮的环境,所以这三间屋子并没有用隔断隔开。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叠着各种名人的书法字帖,还有几十方珍贵的砚台,各色笔筒整齐排列,笔筒里插满了笔,密密麻麻的就像一片小树林。大案的另一边,放着一个斗大的汝窑花囊,里面插满了白菊,这些白菊的花朵犹如水晶球一般洁白剔透。西墙的正中间挂着一幅巨大的米襄阳的《烟雨图》,画的左右两侧挂着一副对联,是颜鲁公的真迹,上面写着:“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还摆放着一个大鼎。左边的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子里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的大佛手。右边的洋漆架上悬挂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敲击用的小锤。板儿在这屋里待得稍微熟悉了些,就伸手要去摘那小锤敲击,丫鬟们赶忙上前拦住了他。他又看到那大佛手,想要拿来吃,探春挑了一个给他,说道:“这个是用来玩的,可不能吃。”屋子的东边放着一张卧榻,拔步床上悬挂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板儿又跑过去看,兴奋地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刘姥姥见状,急忙打了他一巴掌,骂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没规没矩的乱闹。带你来只是让你看看,你倒还得寸进尺了。”这一打,板儿委屈地哭了起来,众人赶忙上前劝解,这才让他止住了哭声。贾母隔着纱窗往后院看了一会儿,说道:“后廊檐下的梧桐树长得也不错,就是树干还细了些。” 正说着话,忽然一阵风吹过,隐隐约约听到了鼓乐的声音。

贾母好奇地问道:“是哪家在娶亲呢?咱们这里离街道近,听起来像是从街上传来的。”王夫人等人笑着回答道:“街上的声音哪能听得这么清楚,这是咱们府里那十几个女孩子们在演习吹打呢。”贾母听了,笑着说道:“既然她们在演习,何不让她们到这里来演习呢。她们也能在园子里逛逛,咱们还能欣赏欣赏,凑个热闹。”凤姐儿听了,连忙派人去把女孩子们叫过来,同时吩咐人摆下条桌,铺上红毡子。

贾母又说道:“把演奏的地方安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的回声,声音会更好听。一会儿咱们就在缀锦阁底下摆酒,那里地方宽敞,离得又近,听起来清楚。”众人都觉得这个安排十分妥当。 贾母转头向薛姨妈笑着说道:“咱们走吧。她们这些姊妹们不太喜欢别人随便在屋里坐着,怕把屋子弄脏了。咱们可别不识趣,还是去正儿八经地坐坐船,喝喝酒吧。”说着,大家便起身准备离开。探春赶忙笑着说道:“瞧您说的,平日里求着老太太、姨妈、太太来坐坐还请不来呢。”贾母笑道:“我这个三丫头就是会说话,只有那两个玉儿最淘气。一会儿咱们吃醉了,就专门去她们屋里闹一闹。”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一起走出了探春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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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走多远,就来到了荇叶渚。从姑苏挑选来的几个驾娘早已把两只棠木舫撑了过来,众人搀扶着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刘姥姥、鸳鸯、玉钏儿上了其中一只船,随后李纨也跟着上了船。凤姐儿也上了船,站在船头,想要自己撑船。贾母在船舱里赶忙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虽说这里不是大河,但水也挺深的。你赶紧给我进来。”凤姐儿却笑着说:“怕什么!老祖宗您就放心吧。”说着便用竹篙一点,船就离开了岸边。到了池塘中间,因为船小人多,船身摇晃得厉害,凤姐儿只觉得有些心慌,赶忙把竹篙递给了驾娘,自己这才蹲了下来。

接着,迎春姊妹等人和宝玉上了另一只船,跟在后面。其余的老嬷嬷和丫鬟们则沿着河岸随行。 宝玉看着池塘里的荷叶,说道:“这些破荷叶真讨厌,怎么还不叫人来拔掉呢。”宝钗笑着说道:“这几天园子里可没闲着,天天都有人来逛,哪有时间叫人来收拾这些荷叶呀。”林黛玉则说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欢他的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偏你们又要把这残荷拔掉。”

宝玉听了,忙说道:“这句诗确实写得好,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这些残荷了。”说着,船已经到了花溆的萝港之下,这里给人一种阴森透骨的感觉,河两岸的衰草残菱,更增添了几分秋意。 贾母看到岸上有一座清幽宽敞的屋子,便问道:“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吧?”众人回答道:“是的。”贾母连忙吩咐船靠岸,大家顺着云步石梯走上岸,一同走进了蘅芜苑。一进园子,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