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石率众离去,又行出五十里后,在荒野中一处官道岔路口停下来。
“许……”
他实在是喊顺口,一时间难以纠正:“拿舆图来。”
“谁有舆图?快!”
赵康等人翻翻找找,半晌也没个动静。
“大人,我这里有。”
夏琮早有准备,他第一时间把舆图拿过来,恭恭敬敬地在其面前:“卑职有些拙见,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一路上,他听得出来,将军分明是想喊那位被封为卧龙先生的许大人,说明将军缺一位左膀右臂,他恰好取而代之,日后也好跟在将军身边多多学习,成为一名心腹嫡系。
陈三石看着地图,头也不抬地答道:“但说无妨。”
“多谢大人!”
夏琮拱手弯腰:“卑职觉得,即便是释放降卒以后,直接劝降也仍旧没有作用,一定要先兵,后礼,先打下来一座城池,然后用行动做表率。”
“嗯,思路没错。”
陈三石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得到肯定后,夏琮面露喜色,把脑子里早就想好的分析,一股脑儿地全部说出来:“昭通府内,如今还有八千守军,其中两千是当地驻军,六千是其余地方征调而来的精锐营兵,再加上百姓相助,直接打昭通肯定是行不通的。
“所以,卑职觉得,先去攻打距离昭通较近的松林府如何?那里的敌军守军数量不多,本身就遭遇围困已久,要是再加上三千玄甲军猛攻,是有很大概率强攻下来的。松林府陷落后,自然会对昭通府造成动摇,然后再去劝降方能起到作用。”
“不,远远不够。”
陈三石否定道:“先不说这个代价需要多大,光是时间就不是我们能耗得起的,而且你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在两个月内,拿下昭通府么?”
“除去需要更多的兵力集中攻打永乐府以外,卑职想想……”
夏琮只觉得像是在参加考试,十分认真地答道:“两个月后,庆国的援兵很有可能会赶到,保守估计也在五万以上,而想拦住他们,最好的位置就是在绿岭山外二十里处安营扎寨,但这就需要绕开昭通府,不把昭通府拿下,就意味着在我方的后路留着一把刀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冒出来偷袭我们。
“要是这么一说……
“咱们的形势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乐观!”
他神色凝重起来,“要是等到绿岭山外的庆国援兵赶到,我们无法抽调出足够多的兵力去阻拦的话,就意味着有可能要被迫放弃继续攻打永乐府,另择城池驻守。
“在这种情况下,局面就会从大盛朝围困敌军,变回双方割据僵持。
“原本庆国在莱州的一盘死棋,就全都活过来了。
“要是再加上虎牢关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南徐国援兵……
“大盛朝在莱州的一切,搞不好都要前功尽弃,收复三州之地会变成奢望。”
旁侧。
另外两名玄甲军千总,萧诤、游季可听完以后也是神情严肃。
“你们几个还算是清醒。”
陈三石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是争夺时间,时间就是战机,越快处理掉各个城池的兵马,聚拢我大盛朝分散在各地的兵马,才能够有充分的准备,去应对接下来会出现的变化。
“而攻城最快的办法,就是让敌军开城受降,要是打起来,即便是再小的城池,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和兵力,将近千里的战线上不知道多少城池,累积起来的时间,我们根本就耗不起。
“一座松林不够,一座昭通也不够。
“我要的,是除去永乐府之外,整个莱州境内,三十六府,全部望风而降!”
三十六府,全部望风而降!
夏琮几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有些难以相信。
而且,军令状上。
只要求他们搞定昭通府,真的有必要搞这么大吗?
萧诤困惑道:“大人,卑职斗胆,这难度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是啊大人,卑职不是怀疑你,只是……”
游季可附和道:“劝降一两座主要的城池,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三十六府尽数招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哼!大惊小怪!”
朱仝不屑道:“连老子都懂,先这样,再那样就行了!”
“老朱,伱别捣乱。”
庄毅把他拉下去:“好好听大人讲话就行,你懂个屁!”
不过鄱阳出来的弟兄,确实反应较为平淡,因为他们丝毫不怀疑自家将军能够达成说出口的战略目标。
“游季可,有一件事情,你说错了。”
陈三石的目光没有从舆图上挪开:“有时候,让一州诸多城池归顺的难度,往往要比单独劝降一两座城池容易得多,此为,势。
“有人说,兵者诡道也,有人说,兵者王道也,也有人说,兵者先立己于不败之地,以待敌之败,最重要的是一个求稳之道,而我说——”
他在此停顿后,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敲响一次洪钟大吕:“兵者,势也!”
“势也?”
夏琮恍惚。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抱拳道:“大人赐教!”
“天下的一切,不过都是一个势字。”
陈三石从戎以来,大大小小也算是参与过不少的战事,略微有些感悟:“攻城有攻城的悍不畏死之势,守城有守城的宁死不屈之势,冲阵有冲阵的陷阵求死之势,决胜有决胜的不可阻挡之势,同理,溃败有一溃千里之势,就连投降,也有一蹶不振,望风归顺之势。
“此势一旦养成,敌军自会如同丧家之犬、斗败雄鸡,不会再诞生出半点反抗的想法,他们只会剩下一个念头,降。
“我们要做的,就是打造出‘归降’的大势。”
“兵者、势也!”
夏琮有些不明所以,他问道:“那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打造出大势?”
“总共五步棋。
“这第一步,我称之为围师必阙。”
陈三石下令道:“传我的将令,除永乐府外,各部将领立即停止攻城,并且留一条小路出来,给他们的斥候,留下互相传递消息情报的途径。
“夏琮,你把原话写下来,然后用海东青传达给各部即可。”
这次他用的,是四师兄的海东青。
“然后便是第二步,跟我走!”
“驾——
一行人全速前进。
很快就来到。
最近的,看押降卒的城池。
武将和阵卒,都是分开关押的。
其中炼脏及其以上的武将,大部分还会用玄铁钩锁打穿琵琶骨等部位加以控制,防止生出乱子。
但是阵卒没这个必要。
阵卒脱掉甲胄、放下兵器,然后打乱各自的编制,在没有武将带领的情况下,就是一盘散沙,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区别不大。
陈三石勒马而停,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牌,大声问道:“谁是此地看押降卒的将领!”
“陈将军!”
一名参将早早接到指令,出城迎接:“在下朱七,这里的降卒都由我负责看押,陈将军有什么交代的吗?”
陈三石淡淡道:“舆图。”
夏琮立即照做。
“笔墨呢?”
陈三石补充道。
“卑职该死,以后时时刻刻备着笔墨!”
夏琮火急火燎去准备,然后递来蘸好墨的毛笔。
陈三石拿起毛笔,在舆图上勾勒出一条行动路线,吩咐道:“朱参将,你释放降卒的时候,务必按照我画出来的路押送,给他们发放干粮,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这些路……”
朱七看着黑色的线条:“这不是在招摇过市吗?我懂了,陈将军的意思,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到,咱们把降卒释放了,削弱其余各个城池里的守军抵抗意志。”
“嗯。”
陈三石颔首:“除此之外,挑选两千名嗓门洪亮的降卒留下,暂时不要释放,另做他用。”
“嗓门洪亮?”
朱七没能理解如此安排的意义何在,但他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陈将军放心吧,我会准确执行,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出了差错,要你脑袋!”
陈三石提醒道。
“领命!”
朱七转身去照做。
陈三石高坐于马背之上:“接下来,就是第三步!”
……
昭通府。
城外。
崔从义看着最新的命令,久久没有说话。
“崔将军。”
沙文龙问道:“姓陈的是不是又给咱们下达什么命令了?”
他们坐营主将级别,如今却是要天天等着一个参将的命令行事。
“嗯。”
崔从义说道:“他叫我们停止攻城后,每日派人送一封劝降书,外加日夜不停的喊话,然后城外的兵马,要做到围三缺一,放昭通城内的探子和斥候出去打探情报。”
“荒唐!”
沙文龙实在无法理解:“围城战役,要的就是极致的压迫感,压迫到城内的敌军心神不宁,而切断他们之间的通信,就是制造压力的最好办法,放他们出去,不是在给他们希望吗?”
凭借一两只黑鹰传递的情报,终究是有限的,毕竟只有高级将领才能作为落地。
更多的详细情报,往往还是需要依靠斥候打探。
把所有的斥候锁死在城内。
就意味着,在城内守军的视野当中,除永乐府等少数几个地方外,其余是一片漆黑的。
可要是把斥候放出来。
就意味着各个城池之间,能够互通有无,商量对策,给他们一种互相支撑的感觉,坚持下去的信心自然也就越大。
“这不是在给咱们攻城制造难度吗,真是胡乱指挥!而且就不怕真把他们放跑了?”
说到这里,沙文龙眼前一亮:“我有个主意,不如故意放出去一些人,尽量把损失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然后就说是姓陈的指挥失误,砍了他的脑袋,如何?”
“你想多了。”
崔从义冷笑道:“陈三石有令,让我们务必控制住缺口的大小,只放斥候不放敌军,要是有人借此突围成功,他先砍我们的脑袋。”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大帅给过令牌,你要是敢抗命,他就算砍你都不能还手。”
崔从义扔掉信笺:“沙将军,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恶心!”
沙文龙不得不执行命令。
“不管陈三石在搞什么鬼,只要是他真能逼得邓丰出城投降,也算是好事一桩,先不说父王跟香火神教对我们的要求……”
曹樊沉思着:“就算是对于整个莱州都是极有利,一者,昭通府的地理位置十分关键,关系到后续的局势走向。二者,邓丰名气很高,‘邓青天’,义薄云天‘邓三爷’等都是他的绰号,此人若是肯降,必然能够带动诸多城池投降。
“可问题是,他该怎么做到呢?
“这一眨眼就是将近七日过去,也见不到他的人影,两个月的时间恐怕来不及吧?”
自从他放弃竞争首席弟子以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于陈三石的记恨开始迅速减少,反而更多的是欣赏,只是眼下的局面,实在想不通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先按他说的做就是。”
崔从义隐忍道:“反正要是不起作用,贻误战机导致出什么严重的后果,不需要你我负责,索性也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崔将军。”
云霄子穿着大盛甲胄,扮成官兵的模样出,提醒道:“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等务必拿下此城才是!”
“道长放心吧。”
崔从义说道:“就算拿不下此城,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也一定会办妥当,不会耽误大事的。”
“贫道也只是提醒。”
云霄子说道:“而且定成败的地点,最好还是能在京城以外的地方,”
“这个就很难说了。”
崔从义皱眉道:“眼下的情况来看,三州之地,还真不一定有多大的把握收复,总之事不成的话,再另择时间地点。”
“好吧。”
云霄子没有再多说,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