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英国公振旅扫交趾 陈越皇哀兵走老涡(1)

武英殿 钟月玄晖 2485 字 12小时前

三十六岁的张辅第三次受命出征交趾,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意味了。 永乐四年,第一次出征,征夷将军、成国公朱能率大军尚未进入交趾就病死于广西龙州,张辅由右副将军直任将军,和西平侯沐晟一起,率丰城侯李彬、清远伯王友、鹰扬将 军吕毅、骠骑将军朱荣、都督佥事柳升等十八位将军经过近两年的奋战,俘交趾所谓太上 皇黎季犁、皇帝黎苍及王子大臣数百人献俘于阙下。因遍访王族陈氏子孙而不得,遂设郡 县,以都督佥事吕毅掌都司事,黄中副之;以参赞军务的行部尚书黄福兼掌布、按二司事, 下辖十五府、四十一州、二百一十县。皇上于奉天门受俘,并亲制《平交趾歌》。那气势, 真的是震动得三川六国莫不仰视啊!

永乐七年春,张辅第二次佩征夷将军印,讨伐简定。 头一年夏天,张辅刚刚回到京师,冬天,陈氏原来的大将简定就叛了,自称皇帝,国号大越,出没化州、乂安,攻占咸子关,控扼三江孔道,十几个州县响应,一时间,风起 浪涌,波诡云谲,大有地覆天翻的气势。永乐遂命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晟出兵讨伐,谁知 沐晟这仗是怎么打的,竟然大败于生厥江,大将吕毅战死,皇上无奈,只好又派张辅出征。

越皇简定于咸子关所在的卢渡江对岸大立寨栅,列船六百余艘。秋高气爽的八月,突然刮起了西北风,张辅督大将黄中、陈旭、方政等顺风疾进,炮矢飙发,大破敌阵,斩首 三千级,连下交州、新安等七府。简定见大势已去,不得不自称太上皇,把所谓陈家子孙抬出来,将从山野间搜罗到的陈季扩立为皇帝。

为延缓朝廷进兵,简定命陈季扩派人到大营乞求朝廷封爵。久历战阵的张辅还能看不出简定的这点小把戏?将陈氏来使扔在一边,遣朱荣、蔡福步骑并进,自己则亲督陈旭、 方政率水军行进,入神投海口,会师清化,收复乂安等州县,并于美良山中擒获简定。陈 季扩走投无路,也不再乞求封爵了,乖乖向大明乞降,永乐也给面子,任他为布政使。沐晟留下,张辅班师回朝。

张辅一回去,交趾又乱了。 再无权也是皇帝啊,从皇帝之位降到布政使,还要受大明约束,几天皇帝的陈季扩天壤之别的心理落差让他在所谓藩台的位子上一刻也坐不下来,瞧个空子,溜了。在属下怂恿下,又在化州扯起了反旗,攻城略地,应者甚众。这个时候,还有个添乱的,就是朝廷派往交趾采办的太监马骐,那年被皇太子关押又不得不释放后,变本加厉,回到交趾,吆五喝六,作威作福,以皇上的名义派多路人马到各府州县大索珍宝,兼掌布、按二司的黄福哪里拦得住,马骐所到之处,人情骚动,桀黠者乘机鼓噪,煽风点火。众人一看,归了大明要受这样的盘剥,一窝蜂又投到陈季扩的麾下了。

留在交趾的沐晟调都指挥使黄中灭火,根本调不动;再命都指挥花英出兵,也是哼哼哈哈,沐晟很沮丧。想起在云南,沐府的一张字条就是令箭,所到之处,望风罗拜,今天倒好,三令五申,无人应答,苦得黔国公恨不得把个陈季扩一刀劈了,免得自己在这儿受罪。

这就是张辅第三次受命的缘由,还是沐晟支撑不了局面。但皇上没给张辅任何头衔, 只是命他与沐晟合力进讨。他倒无所谓,而是长期驻守交趾的将士,似是嗅到了什么,内心里还就真不像从前那样守规矩了。

今天是张辅的第二次升帐,十天前他就给黔国公沐晟以及驻扎交州附近的各路将军发出檄令,会商出兵大计。第一次升帐,两个将领以路途遥远晚到或没到,张辅就窝了一肚子火,即命众人散去。这一次,他提前多日谕知,看武将的反应,再有违令者,他的心中已有了一个杀一儆百的念头了。

虎帐内,张辅让黔国公沐晟坐主帅之位,沐晟败军之将,且前两次张辅都是主帅,因而不敢就坐,推来推去,还是张辅坐了,沐晟侧坐。二人坐定,三声炮响,文官武将们鱼贯而入。左班文官以黄福、陈洽居首,右班武将以陈旭、蔡福、方政、花英靠前,纵有沐晟娇惯出的懒散之气,倒还齐整。今天,右班中唯缺已升任都督兼交趾都指挥使的黄中。 张辅阴沉着脸低头不语,杀气森森;沐晟心中矛盾,虽希望交趾尽快扭转局势,但他却对黄中的未至有着作壁上观的看热闹心态,更想不出张辅会如何处置。

人们心中,张辅才调优雅,谈论高深,举止从容不迫,一派儒将风度。但今天,大帐肃然,随着两位主帅的静观和无言,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末将来迟,有请二位大帅见谅了。”好一阵子,从帐外刀枪剑戟的卫士丛中一瘸一 拐走进一个衣冠不大齐整的五十岁左右的将领,一脸一身的汗,扭动着略胖的身躯,官袍上还有着斑斑血渍。他拱拱手,在蔡福上手站定,正是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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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辅还是不说话,怒目而视,盯得黄中有些胆怯,嬉笑的脸不敢再笑,略略低了头。 他自永乐四年入交后,在腥风血雨里一路滚爬,如今的都督那是用身上的十几处刀伤、箭伤换来的,腿上所中的一支箭让他落下了永久的残疾。

一年多的光景,交趾的驻军已涣散到部伍不整、点将不至的程度,一路上,张辅就听说了将士有命不从、渎职玩寇的事,再这样下去,这里再不会有大明的立足之地,国将不国了。大将黄中迟到,他满脑满心的悲愤,僵持了一阵,威严地问:“将军何故来迟?” “起大早却赶了晚集,”黄中心里虽有些发虚,还是故作轻松地说着,“从化州赶来 三天的路程,前四天就出来了,半路上旧伤发作,找土医疗治耽搁了,还请大帅见谅。” 交趾的将士,甚至交趾的许多百姓都知张辅的秉性,治军整肃,屹如山岳,打起仗来 似猛虎下山,势如破竹,无往而不胜;但他为人却谦逊随和,决不以小过而折辱属下、轻 易处罚将士。入交的第一年,黄中对这个三十出头、白面书生一样的新城侯根本瞧不上, 他能统领同是侯爵的丰城侯李彬等十八员大将?还不是裙带关系,沾了皇妃妹妹的光!待 张辅来到前线,运筹帷幄,谋划方略,秋风扫落叶般地推进让他彻底服气了。他又想,你英国公还屡征屡还、回京和家眷热活热活呢,丰城侯李彬、都督柳升回去了就没回来,我 们就不是人了,合该在这湿热的交趾受瘴疠之毒?沐晟又不会笼络,因而,张辅第三次入 交的时候,黄中及一批久未回乡的战将们大都懈怠了,只是黄中的资历最老,敢把这骄惰之习故意迁延到大帅的行辕。 “那就是将军迟来的在理了?”张辅逼问。 “那倒也不是,没办法。”黄中还在敷衍。 “兵贵神速,战场瞬息万变,如你这般,军威何在,胜算何在?”张辅还是压着火,如果黄中承认有错,也就好了,哪知黄中看不出火候,还在拱火,“谁不知交趾之苦,带伤前来总比脚底抹油要好。”

“诸将调拨是皇上旨意,在北疆、在海上并不比你轻松,你是厌弃交趾,想临阵脱逃不成?”

“笑话!多邦城是如何拿下的,你该记得。”黄中倚老卖老,开始出言不逊,“我黄中率敢死将士二百人,手持炬火铜角,乘黑夜越过布满竹签的重濠,攀云梯突然登城,鼓角齐鸣,万炬齐燃,城下士兵鼓噪前进,才拿下多邦。此类险仗、恶仗打多了,浑身伤痛, 来迟一步,就成了临阵脱逃?果是这样,倒不如逃了。”

“不听将令,居功自傲,颓言废语,扰乱军心,此等凶悖之人不处以军法,还待何人?” “哈哈哈,”黄中仰天大笑,一脸的不屑,话已至此,他也就不得不硬扛下去了,“某就不信,你这裙带拴出的乳臭小儿敢杀朝廷的一品都督!” 一句话,彻底将张辅惹火了。别的话张辅还能承受,说他不是因战功、能力而是因与皇家姻亲关系而任的大将军,他怎么能承受? 张辅二十四岁就跟从父亲张玉参加靖难之役,父亲战死,嗣都指挥同知。参与了夹河、藁城、彰德、灵璧等一系列的大战、恶战,只因年轻而军功不显。永乐即位,封信安伯,连丘福、朱能都觉着不公,一再在皇上面前为他争取,永乐三年晋封新城侯。 正因为这样,他愿意到前线历练,先任右副将军,那是皇上的安排,继任大将军,那也许是皇上当时无奈的选择。几年下来,两入交趾,他为自己、为皇上打出了一片人人服气的新天地,打出了一个英国公的爵位,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天,久居属下的一 个都督敢漠视他的战绩,还说他裙带,叫板他的大帅地位,张辅的脸憋得通红,从未有过 的大吼一声:“来人,将这个出言不逊的狂徒推出斩了!”帐外的武士进来,把黄中推了 出去,绑在了旗杆上。

众文武大惊,连坐在一旁一直观望的沐晟听到“斩”字都差点跳起来,但他稳了稳神, 还是坐住了。

“大帅,敌势汹汹,临阵斩将乃军之大忌!”蔡福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过去的首领官求情。 参赞军务、新挂兵部尚书衔的陈洽道:“黄中居功而桀骜不驯,本该惩处,但念他多年来不避刀矢,冲锋在前,姑饶其一死,日后立功可将功折罪。” “大帅——”帐内所有文武都抱起双拳,单腿跪地为黄中求情。 “诸位兄弟,”张辅眼含热泪,声音低哑,连称呼都变了。他面色苍白,略长的脸上因清癯消瘦又拉长了一些,但仍不失英俊,两道立眉下是一对传神的眼睛。 “不是我张辅不近人情,两军阵前本就没有人情。谋划方略,三路进剿,若一路不至是甚后果?一步不慎而满盘皆败。他说我张辅什么都无所谓,自有战绩在,自有公理在。 而后,若有更多的将士在瞬息万变的战场都如此拖沓,挑衅主帅,我们还能否在此立足? 死伤数万将士得来的战果不就付诸东流了吗 ! 杀一人而儆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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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一头而谢天下,”一直不语的黔国公突然冒了一句,“诸葛亮斩马谡,军情、国情所致,不得不斩。本帅也认为黄中该杀,国法不容,军法不容,疲塌之风万不可长,否 则,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看张辅下定了杀人的决心,何不借此机会也为自己立威呢,沐晟赶紧把话接了过来。 但杀了黄中,能不能打胜仗,来日战局如何,他心里没有谱,那是张辅的事。再不喜张辅的为人,但皇上所遣,且等于是帮他解围的,所以,面子上要过得去。他看了一眼张辅, 喊了声“行刑”,一会儿,帐外就报来了行刑毕的消息。

“诸位将军、大人,杀黄中实非得已,我自会向皇上请罪。”张辅轻轻拭去眼角滚落的泪水,顿了顿,谈了皇上再次遣他前来的意思以及一路对敌情的了解,二百多个县只有黄福布政司周围的几十个还在朝廷治下,其他或归附陈季扩,或当地官员挂印而去,空留下无人管辖的县城,连缴获的敌船也都丧失殆尽了。

他的话里话外还为长他七岁的沐晟留了面子,但沐晟的脸上还是臊得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张辅的注意力全在敌情上,没有留意沐晟的变化。最后,他说,“陈逆以月常江为天堑,于江中设置木桩处有四十余丈,置栅二、三里,列船三百余艘,欲凭险固守,阻遏我军。我意攻坚,就打月常江,拔桩去栅,夺敌之船舰以充实我水军,然后渡江南下,直捣陈贼老巢,列位以为如何?”

“赞成大帅方略,”敦实的蔡福拱了拱手。他也在交趾蹉跎了五年了,大仗、硬仗哪一仗也没少了他,眼见着所下府县土崩瓦解,沐晟无奈,他先是着急,后来也就疲塌了, 不愿再卖命,甚至想着有朝一日早早败回去才好。张辅点将和黄中被杀,才让他重新警醒, 振作起来。

“拔除江中木桩,避开两岸栅栏,末将愿做先锋,为大军开道。” 陈旭拱拱手:“我军总数三万余,待开通水路再行进,会丢掉制胜之机。我意水陆并进,使敌措手不及。” 参赞军务的陈洽道:“陈季扩虽知张帅到交,但一年多来,州县归之者众,虽是防御,也必有骄心,我水陆齐举,突然进攻,必能得手。” 陈洽和修《永乐大典》的陈济虽为亲兄弟,但陈洽高大,迥异于一般文人,在交趾历练几年,转运粮饷,参赞军务,更显武人之气。他说完,方政、花英、黄福也纷纷赞同。 “黔国公意下如何?”张辅虽至,且暂坐在了主帅的位置上,却是辅助沐晟剿灭陈季扩,因而征询沐晟的意见。 “英国公和列位之意见即我之想法,”沐晟昂扬站起,手扶佩剑,器宇轩昂,漂亮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 “在交趾待久了,也就不识庐山真面目了,张帅新到,于整个战局了然于胸,令在下十分钦佩,依诸位所言,水陆并进,就等英国公将令了。” 张辅此次受钦命而来,是协助沐晟进剿,不知该可前还是可后。沐晟谦坐一侧,一直不怎么说话,他的心里还在别扭着,方才的表态,一下就让他心中敞亮了,找回了主帅的感觉。

“黔公和诸位推我为主帅,为国家之大计,在下暂且忝任此职。下一步,我和黔国公各率万人从陆路由东西两岸进发,陈旭、蔡福二将率万余人由水路拔桩进发。今明各回本部准备,第五日申时乘夜同时进兵,令陈贼首尾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