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涓细流汇于暗河,岩上水声潺潺,绵延不绝。
天上飘下一粒雪。
顾见春伸手去接,周遭白茫茫一片,他已然分不清如今身在何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似有人于远处轻轻哼着歌谣。
顾见春拂开白雾,循着那歌声源头缓步行去。
“——从前,这是娘亲教我的第一首诗。她说过,江之湄,水之岸。爹爹于夜月江畔与娘亲私定终身,而我的名字,便是这样来的...”
少女的话音依稀回响于耳畔,伴着那轻柔歌声与似有若无的泠泠泉响,煞是动人。
“——其实我还有个小妹,我走的时候,她还不会唤人。娘亲为她取名小月,因为娘亲最喜夜半观月。她说,若是想爹爹了,就看一看天边明月。那时爹爹就会知道,是我们在想念他。你瞧,我娘亲是不是很会取名字?”
顾见春只觉脚下水流渐渐深而湍急,溪水寒凉刺骨,冻得他双足发颤,可那歌声似乎更近了些。他咬了咬牙,接着向前行去。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雪似乎更大了些,打在他脸颊上,竟有些痛意。顾见春抬头望去,天地苍茫,无星也无月,只有那片片坠落的霜花,它们如锋刀利剑,落在身上,竟能将他的血肉生生划开一道口子。
那歌声兀自响彻,犹如无言邀约。而足下溪流倏然凝结,令顾见春动弹不能。再耽搁下去,恐怕还不待他寻见那歌声所在,便先要被这降下的霜花凌迟而死。
他不由运沧浪诀护体,遂着心间一点暖流,他凝神屏息,微微一动,脚下冰霜被撕开一道裂痕,而记忆深处,那少女的话音却不绝于耳。
“——娘亲好像总是在等,等日落月升,等春去秋来,等爹爹来见她一面。我曾问过娘亲,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找爹爹。可娘亲却说,爹爹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我们不能给他添麻烦...”
随着他蹒跚前行,那裂痕愈发增长,白雾渐消,眼前身影渐渐明晰。他忽然想起,这是在那时的大年夜里,他寻遍栖梧山去找那所谓的“火树银花”,而师父却早已想到此事,于那冰花坠地之时,让他们看到了真正的火树银花。
而烟花燃尽之时,一切却终归寂寥。他听着那少女唱着歌谣,诉说心事,奈何却因笨拙,连半句话都插不进。
“——那时我不懂,是什么样的事,能比娘亲和我还重要?娘亲告诉我,在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为了一件事而活。在这件事面前,他必须抛下一切,甚至是他的身家性命...所以,哪怕是娘亲等得望眼欲穿,哪怕小妹连爹爹的面都未曾见过。为了这件事,也是值得的......”
那紫衣墨发的少女倚在岩上,就连背影都如此单薄。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我永远不会等,也不要为了别人而活。等待二字,已经耗尽娘亲的半生。我要学一身武艺,我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掌控一切。我要保护娘亲,让她不必担惊受怕,不必夜夜垂泪,我要替她将爹爹找回来。倘若他不肯,即便是绑也要将他绑回家......”
顾见春伸出手去,却看见自己手臂上已然露出森森白骨,他定睛一看,才发觉那白霜早已将他身上血肉层层剥离,而此时此刻,那千刀万剐之痛却也侵袭而来。
可他还是向着那紫色倩影探出手,仿佛在够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我也打定主意,今后我所珍视之人,我一定不要他来保护我。我不会期望他为我遮风避雨,也不会为他翘首以盼。因为我足够强,我会与他比肩而立,携手而行。如此一来,我便永远也不会经受等待之苦。”
那少女说着,却忽然转过脸来。歌声与溪声戛然而止,随着那少女看向他,天地之间,万物止于须臾,就连那飞雪都顿在半空。
“可我好像...总是在等。等山雪落了又融,等槐花开了又谢,等娘亲来接我,等师父来救我,等佛祖来渡我,或者...等一把剑来了结我...”
“景明...你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呢?”
“那时候...在千叶菩萨面前...你为什么不敢认我呢?”
——又是不属于回忆的梦境。
——那分明不是少女的怨怼,而是他对自己的怨怼。
顾见春怔忪望着她,呼吸一滞。
那紫衣之间,正插着一把熟悉无比的宝剑。此时这身泛青光的佩剑,正将其牢牢钉在岩上,令她如一只折翼之蝶,再也翱翔不能。
更在下一瞬,霜花纷纷坠下,如刀如锋,将一切吞没殆尽。
......
“砰——”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