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福泽摆了摆手:“敢问先生大名?”
“空山一叶。”
福泽点了点头:“虽说现已是明治八年,但愚昧之士仍旧占据多数,勇于出国睁眼看世界的实乃凤毛麟角,不知空山先生归国可有打算,留在家族还是出仕政府?”
空山一叶淡淡说道:“孑然一身,无可归之家亦无可做之事。”
“倒幕大乱不知多少毁家之人!”福泽叹息一句,正色道:“既然如此……”
“鄙人在江户……东京三田开办一所教授西学的学校,学生多是激昂慷慨的青年,虽满怀热血,但又冲动无知,恳请空山先生前去授课,拜托了。”福泽语气诚恳,端正的鞠了一躬。
空山一叶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着实一囧,教人挥刀砍人,他自付这个时代无人可出其右,但传道受业这种事……他自己对这世界都不甚明了,能教别人什么?教人怎么在美国荒原中杀人放火逃避追捕吗?
“福泽先生,你高看我了,我自己尚且混混沌沌,又怎敢误人子弟。”空山一叶摇头道。
“教授英文对空山先生来说应该轻而易举吧。”福泽大吉盯着空山一叶正色道:“空山先生,你知日本当下有多少人识得英文吗?”
见空山一叶不答话,他自顾自道:“德川坐享近三百年江山,到明治时留给日本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另外,还有二十几万武士,虽然在下祖上也是他们其中一员,但不得不承认,这个阶层食利而不劳,暴躁而自私,称之社会毒瘤也不为过。”
“但他们也为日本贡献了最多的有志之士,最早睁开双目看世界的也是他们,兰学、兰医、兰文,研究颇深。不过,尼德兰早已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而是世界霸主英吉利,他们学习的那套兰学已然远远落后于时代……必须做出改变!”
福泽抿了一口酒,脸颊有些红润,声量也不由得高了一些:“可惜,日本视兰学为正统,会英文之人实乃凤毛麟角,政府高薪聘请翻译人数还远远不够,更不要提鄙人这种民间学堂了,故此……”
“福泽先生。”空山一叶打断道:“我知你心意,奈何本人才疏学浅,只想平静度日,至于教导他人实在有心无力。”
教导那些热血青年?空山一叶摇摇头,实在没这份兴趣,他可不是对方所认为的那种武家士族,在这个世界还未曾踏足过日本,怎会被束缚到学堂中。
“唉……”见空山一叶心意已决,福泽大吉也不再相劝,只是频频敬酒,不多时,已然伏在桌上不知在嘟囔着什么了。
空山一叶有些遗憾的放下手中酒杯,既然主人都已经醉倒,他也没有理由赖在此地,当即准备告辞离去。
这时,整场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少女突然道:“空山大人,既然老师已醉,不如让我为大人讲讲我的故事以佐酒,毕竟美酒难得,大人也并未尽兴。”
你可以送我,让我带回去喝的……空山一叶如此想到。但对方张口,他自也不能厚着脸皮拎酒走人。
见空山一叶没有拒绝,少女又为空山一叶填满酒杯,夹了一快刺身轻轻送到空山一叶碟子中,这才轻柔的说道:“小女子名为山海咲子,家父乃是会津藩主松平殿下家老。”
“松平容保?京都守护?”想当年在京都开店的生涯,几乎每天都会被动听到这名字,没少与这位京都守护手下的新选组打交道。
少女点了点头:“正是那个松平殿。我年纪幼小的时候,生活相当舒适,每日早餐后甚至有一块金平糖当做零食,每日陪在姐姐们身边诵读《女学》,春日空闲时拾一些院落中的樱花瓣装扮母亲送给我盛装人偶,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八岁。”
“那一天,鹤城燃起了浓烟,炮弹像大雨一样砸在城内。所有武家子弟不论男女都被动员到战场,而我,也需要搬着沉重的炮弹为守军运到城墙边,守军休息时,我和姐姐们依然需要淘米做饭,为伤员包扎伤口,没有哪一天是能够空闲的。”
“其实只是这样还好,年纪幼小的我只要和家人在一起,也并不觉得天上落下来的炮弹有多可怕。”少女笑了笑,脸上的表情露出一丝悲哀:“直到有一天,我的嫂嫂被弹片扎进胸部,她哀求我的母亲用短剑刺死她,帮她履行武家女儿的英勇,但母亲始终不曾有勇气刺下去。就这样,嫂嫂挣扎了三天,才在痛苦中死去,那时,她溃烂的伤口已经爬满了虫子……抱歉,空山大人。”
“没关系。”比这更残酷的场景空山一叶见得多,甚至不乏亲手制造,不会因此影响胃口。
“后来,城破了。我和姐姐们连同战败的武士被驱逐到寒冷而贫瘠的斗南藩,那里在本州岛最北端,拥有全日本最贫瘠的土地。”
“身为战败一方,侥幸活下来能保全性命已属不易,忍受寒冷、忍受饥饿也没人抱怨,每个人心中都憋着一股火焰,挣扎着活下去,哥哥常说‘萨摩和长州的混蛋如果听说我们会津武士饿死了,肯定会狠狠嘲笑一番’,或许这也是大家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少女再次笑了笑,手指向上指了指:“被大人教训的那个,就是我的二兄,山海健次郎。”
空山一夜揉搓了一下酒杯,打了人家兄长还在妹妹服侍下饮美酒,心中着实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