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苍穹目光柔和地看着褚君醉,随后望向祝君好,问:“还好吗?”
“还好。”
“咔嚓!”
楚月一刀,斩下了周怜的双腿。
扭曲液体的双腿,以万阵定元为眼,汲取着四方的机械之气。
而后,这一双腿回到了祝君好的腿上。
楚月半垂着眼皮,淡漠地看着气若游丝的周怜。
“人死如灯灭,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人间的债,你可得好好还。”
“你既要天公开眼,就得好好开一个善恶终有报的眼。”
“凭什么好事你占尽,做尽坏事就能轻松痛快的一死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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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这么好的事。”
血线交织的面庞,白如雪。
殷红的唇,吐露出死神般的言语。
她手中的刀,流着紫黑色的血。
一脚,踩在了周怜的胸膛。
没有母亲心脏的胸膛,她能够随便的践踏。
就算把周怜碎尸万段,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高高抬起的一脚又猛地踩下。
“噗嗤——”
周怜口吐鲜血。
从花清清身上攫取的债,俱已归还。
一股力量,冲入花清清的体内。
花清清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感到热血充沛的力量,能够手撕恶狼。
周怜疼到不行,失去血肉之躯又被压榨掉价值的他,疼痛会非常的清晰敏感,远胜以往百多倍。
他在楚月的脚掌之下,双手扣地,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爬去的方向,正是陈苍穹和褚君醉。
他们合该是一家三口。
却阴差阳错,分崩离析。
他还从未听到,褚君醉喊他一声爹。
他挪动着身体去靠近陈苍穹。
楚月冷眼看他,松动了脚掌。
如今对周怜的口诛笔伐,该是海神大地的事。
这口怨气,也该好好出了。
“呼。”周怜抓住了陈苍穹的袍摆,手掌却是被陈苍穹的狼骨锋刃所割破。
疼痛袭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苍穹没有右腿,只有一把骨刀。
是他亲眼目睹的残忍,亲手把陈苍穹推进深渊浪潮的。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陈苍穹经历了什么。
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周怜大口大口的呼吸,泪珠簌簌地往下掉落。
紫黑的眼泪糊了满面。
他哽咽到咽喉胀痛。
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胀痛酸涩到说不出话来。
只能用力地梗着脖子去仰视陈苍穹,期待一点爱情的怜悯。
至少。
他对待小琼是真心的啊。
此情天地可鉴啊。
就算这个过程中,他对陈苍穹动心了,祝君好为他生下了孩子,他都没有移情别恋过啊,他的一门心思都在小琼身上啊。
陈苍穹似乎看穿了周怜的心思,低头看来,眼睛里写满了嘲讽。
“周怜,你对一个女人所谓的深爱,不是你用来对付其他女人的利剑,也不是你以此炫耀的资本。辜负真心,伤害幼子,残杀无辜,桩桩件件,哪一件事冤枉了你?”
陈苍穹嘲笑道:“你的残忍怨毒,不是情之一字的真谛,不是一往情深所导致的,因为像你这样狠辣怨毒的人,不管你面对什么样的事情,什么样的人,都会是一样的毒辣。相反,遇见你的人才是真的倒霉。”
陈苍穹往后退去,右腿迈动剑,狼骨锋刃的锐气,撕碎了一截袍摆。
撕毁下来的袍摆,被周怜紧紧地攥在了掌心。
犹如世上至宝,不肯松手。
他蓄满泪水的眼,视野颇为模糊地看向了陈苍穹的狼骨右腿。
那一条腿,太过于冰冷了。
是苍穹之下最为锋利的兵器。
“他是个祸害。”
褚君醉将两位母亲保护在身后,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周怜看,“就算他已不如鼎盛时期,也得小心这种活在阴沟里的害虫。”
“无妨,不值一提。”褚君醉说道。
儿子的背叛和言语,让周怜根本开不了口。
他的灵魂被割碎成了千万段。
心脏早已是千疮百孔的状态。
而这种背叛和阴冷,他赐予给了陈苍穹、祝君好、褚君醉,乃至于许多死在暗夜无人知的女子,他踩着无辜之人的骨血铺盖成路方才走到了今日,竟还在做着世人惊觉可怜可笑的美梦想要善始善终。
无他,只一个情字就能慰藉他的精神和失败的崩溃。
不管是褚君醉,还是陈苍穹,都不曾吝啬半分感情。
就像周怜过去对待他们那样。
“伤人者,恒被人伤。”
第三副队韩洵感叹道:“六道轮回,终究不过是个循环往复。”
段三斩幽幽地看了眼本队的副队长,眼底闪过了一丝诧然的微光。
“倒是鲜少见韩副队伤春悲秋。”段三斩道。
“几经跌宕,感慨颇深。”
韩洵沧桑疲惫,“这一战,历时之久,还真让人永生难忘。”
他复杂地看向了楚月。
墨袍华服的男子,走到了楚月的身边。
执手相扣,天造地设的一对。
都有着血线交割的痕迹,血鬼一族的气息。
再加上叶楚月暴露出的神魔体,血鬼人族。
两府家人的强大。
这不得不让人想起了无间地狱人屠宫的血鬼们……
以及临渊关无间口的那一战。
“队长,你说,这要怎么收场才好?”韩洵问道。
事关血鬼人族,上界不得不管。
执法总处也不得不管。
回到总处,亦要汇报个明白。
段三斩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看了眼楚月,却是静默不语,目光半噙揶揄地落在了龙子蘅的身上。
无间口一战,朝华公主岳离的神魔龙,把龙子蘅给撞得满地找牙。
小主,
龙子蘅自打无间口之战后,宛若大变活人。
只怕龙子蘅,也不会想到,叶楚月就是血鬼人族。
甚至有可能是朝华公主。
生活……
还真是处处都有惊喜呢。
段三斩似笑非笑。
“小琼。”
周怜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他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却还要爬行。
“罪人周怜在此,戕害无辜,其心可诛,罪业之深,罄竹难书。”
“幸而存活的海神人,皆可对其诛杀之令。”
楚月高声道:“万阵定元,以周怜之魂,滋我大地,以周怜之魄,润界面压制,以周怜之元,促进文明。海神大地,应当永寿!”
“永寿!”
“永寿!”
大地上疲惫无力的人,沸腾又兴奋。
劫后余生的快乐。
战胜的喜悦。
过去的疲惫,又算什么。
楚月元神微动,一股劲力将周怜送上了高空。
大地每个角落,都能看到罪人。
每个人,都可以对他诛杀。
小希、卿澈等永寿军的人,眨巴两下眼睛,愣了愣。
黑雾缭绕的一双双眼睛里,冒出了奇妙的光。
“周怜,你罪该万死!”
玄寒军副将炎如殊身随旋风而起,暴掠直上,锋芒毕露。
一道剑气劈砍而去,猛砸在了周怜的身上。
“噗嗤!”
周怜口吐鲜血,远远地看向了陈苍穹。
陈苍穹已经变成了他的执念。
只需要陈苍穹的心软, 他就算是死也无憾。
他需要陈苍穹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玄寒军,诛杀宵小!”苏将军一声令下,三万玄寒军就齐齐出手。
刀光剑影,俱打在了周怜的身上。
痛!
好痛!
周怜泪流不止,目光的倒映,始终只有一个人。
“罪恶之徒,人人得而诛杀。”
“过街老鼠,人人皆可喊打。”
陈苍穹说罢,飞跃半空,狼骨锋刃扫荡间,半月弧形的锋芒迸发而出,砸在了周怜的身上。
心。
他的心,好痛啊。
周怜迷惘又哀绝。
他没有心。
为何会心痛。
为了能够装下罗玲玲的心脏,他早就把心脏献祭给了阵法。
后来,罗玲玲的心脏都被叶楚月取了回去。
可他心痛难耐,真希望就这样死去,也算是无限的长眠。
可偏偏,他想活,活不了。
想死,死不掉。
还要历经背叛、懊悔、亲人的仇视、爱人的轻蔑,集此一道,才是世上最狠最诛心的痛。
羽界主扭头看来,却是不解,“武侯那孩子,想法倒是奇特。”
让世人来审判诛杀周怜,仅仅只是泄愤,还是另有所图呢?
“年轻人, 自有年轻的想法,那是海神的新生。”
卫九洲瘸着腿坐在了枯竭的血海,仰头看去,眯起眼睛。
蓝老笑容可掬,“武侯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海神律史,名门正道,皆无如此残虐俘虏的行径。
最起码,都是偷偷虐杀,明面上还是得有正统之风的道法。
背后杀人,当面教导仁义,才是正经之事。
这武侯倒是好,当众虐待,倒也不怕日后去了上界都要被大楚参上一本。
天南地北,剑气森森,道道锋芒汇聚,落在了周怜的身上。
贯穿、劈砍、斩杀……
形形色色的血腥,真真切切的苦痛,恰好适合周怜这般不人不鬼的形态。
“吼!”
瘴兽的怒吼响起。
永寿军最年轻的女将小希如蛰伏的豹子,暴掠了出去。
瘴气冲进了周怜的躯壳,化作无数小小的瘴兽,在躯壳内啃噬着周怜的内部结构。
周怜疼到叫喊的力气都没有,艰难地抬着眼皮,满身的冷汗讪讪而流,眼睛想要捕捉陈苍穹,陈苍穹却消失在无边的人海,那孤独的背影和记忆里的洁白长裙相叠合在一起,犹如一场阴诡的梦境。
是永远都无法醒过来的梦魇。
“呼!”
一股股金色的光华从周怜躯壳内往外爆发。
这神秘神奇的新颖之力,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力。
随地躺下打算休息的羽界主,嗅到了文明的气息,腾地一下站起。
他如长颈鹿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轻轻一嗅,咽了咽口水,瞳眸紧缩。
就连蓝老都跟鬼打墙似的,白发苍苍一把年纪的他,和卫九洲一道猛地站起,直勾勾的眼睛犹如饿兽盯着鲜活肥肉的眼神。
蓝老:“文明之气。”
卫九洲:“没错,就是文明之气。”
羽界主:“文明之气滋生,这是天助我海神大地啊。”
文明之气犹如微风,吹拂过大地的南北到东南。
从妇孺稚童到老人青年,不管是剑客还是方士,嗅着文明之气的时候,内心都得到了升华,满身的疲惫竟转化为更强的能量,不仅达到了洗经伐髓的效果,五感的感知,对气力的掌握、元神的强大、躯壳的结实、血脉的增长,都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且并非是一人的变化,是大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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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应了那一句“山穷水路、柳暗花明”了。
“怎么会有文明之气?”翠微山弟子问道。
大师兄萧憩亦是不解。
不解的还有正在享受文明之气的众生。
“是永寿军,永寿军带来的文明之气!”
人群中的赵青衣发现了这一点,急忙喊道。
生怕永寿军存在的意义被人忽视。
小希悬在高空,小小的身影,大大的眼睛。
一双瘴瞳,犹如野兽般血腥野性,却也在此刻流露出了本性纯粹的天真无邪。
她愣愣地看着四方热闹的天地。
百废待兴的土地上,是热情的面庞。
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穷凶极恶的怪物。
像是沙漠旅人在期待着天降甘霖。
“我?吗?”
她低低地问,不太自信。
她怎么会有文明之气呢。
她只是一个邪气缠身不配为人的瘴兽啊。
“怎么会这样?”炎枭不信邪地掠了上去,以劈山之势朝着周怜一剑斩下。
周怜的文明之气无动于衷,只有痛苦的壁垒多了一道沟壑的划痕。
“侥幸吧。”炎枭说道:“这不明摆着,没有文明之气,恰好遇到了一下而已。”
他不屑地看着小希。
一个小不点大的女娃娃。
懂什么叫做文明吗?
哪知小希对他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是侥幸。”
她不敢拦下这么大的职责,害怕世人失望的眼神。
“再试试,不就知道是否为侥幸了。”许流星将军道。
小希着急忙慌地看向了楚月。
她能够依靠瘴兽的本能去战斗,但面对这样的漩涡,她显然还是较为笨拙的。
“试试吧,小希。”楚月微笑道。
武侯的莞尔,让小希倍感温暖。
小希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一鼓作气,聚精会神,将瘴气迸发了出去。
瘴气打在周怜身上,竟然又有文明之气散发出来。
楚月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美眸漾着海风般的温柔。
漫天瘴海,瘴气断骨重组,将文明之气渡送到下界时,需要留下一部分文明之气。
下界,吃不那么多的文明之气。
而她也无法将其全部储存在元神和骨髓当中。
储存不了的那部分,只能想办法转移到海神大地。
海神大地就在洪荒上界的眼皮子底下。
故而,需要用非常合理的输送,不能用力过猛,否则就是适得其反了。
“文明之气?”
炎枭不信邪了,再度施展剑术。
这一剑,用尽毕生所学。
出剑前,甚至以剑为笔,长袖舞之,嘴里还振振有词。
像个雅致的诗人。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举头西北浮云,秋风走马出咸阳。”
“抽剑步霜月,夜行空庭遍。”
“………”
他足足将古来圣贤寂寞词,念了足足二十多遍,方才蓄力一剑,斩在了周怜的身上。
“大炎兄,生了个争气的儿子,让人好生羡慕呢。”
其父大炎城主闻声,四处看去,只见那神怒百丈剑的荆棘包裹处,有一只小臭虫坐在荆棘藤蔓罗织而成的秋千之上,惬意好似夏日午后的纨绔少爷,一双爪子还抱在脑壳子的后面,悠悠从容,闲情雅致。
“瞧这剑法,瞧这诗词,用声之嘹亮,后生可畏呢。”
临渊城主武霜降说得阴阳怪气。
大炎城主瞅着自家儿子的花架子招式,顿感丢脸,面庞发黑到了极致。
若不是众所周知的既定事实,他还真不想承认这厮是自己的亲儿子。
实在是太丢祖宗的脸了。
“武城主倒是自在惬意。” 大炎城主道。
“没办法,武侯关心在下,让在下好生休息。”武霜降说。
“?”大炎城主嘴角狠狠地抽动了几下,脑子里闪过疑惑,不懂武霜降何时变得这般贱了,真让人手痒痒想给这臭虫一掌又担心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炎城主便问:“武城主何时才能是个人呢?”
话里话外的两重意思,把武霜降的阴阳怪气手拿把掐住了。
“不知道呢,这要问武侯了。”
“。”
大炎城主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让自己嘴贱偏要问这劳什子的话。
又让武霜降得意上了。
他寻思着,从前的武霜降,也不是这般让别人恨得牙痒痒的宵小之徒啊。
那侧,炎如殊望着胞弟尽是花里胡哨的剑招,咂了咂舌,哭笑不得,情愿没有这么个弟弟。
苏将军甲胄铁衣,双手抱臂,扭头看过来时笑吟吟道:
“如殊,你这弟弟,倒是个剑道奇才,势头很猛。”
炎如殊扯动了两下脸皮,丢脸到说不出话来。
玄寒军的随行医师不悦地看了眼苏将军,用胳膊肘撞了撞苏将军,示意其沉默是金。
苏将军立即照做,看着医师的眼神是炎如殊从未见到过的宠溺。
小主,
炎如殊狐疑的眼神在苏将军和医师的身上来来回回。
似是想到了什么,一阵恶寒直冲天灵盖,霎时便头皮发麻了。
他竟没想到,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竟然发生在自己身边。
“苏兄,嫂夫人近来可好?”炎如殊顶着满身恶寒的感觉,抽着脸皮开口问,实则是提醒警告苏将军莫要忘了有妇之夫的身份,出门在外还是安分守己点比较好,莫不是驻守大夏的日子太过于寂寞,方才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毕竟来来去去都是男儿郎,即便遇见过女流,那都是大夏的女子。
炎如殊浮想联翩,生怕自己提醒得不够明显,特地加重语气凑上前去追着“提醒”。
“听说,嫂夫人温柔贤良,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不仅生得花容月貌,还有一颗八巧玲珑的好心肠。”
“嫂夫人……”
炎如殊一口一句嫂夫人,却不知医师的脸色微微发僵。
苏将军直接警惕地看着炎如殊,怀疑这厮看中了自己的夫人。
“如殊贤弟,你越礼了。”苏将军没好气道。
并把医师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看着炎如殊的眼神,极为愤怒。
炎如殊怔住。
和苏兄驻守大夏这么久的时日,从未见过苏将军对自己这般脾气。
只怕是要在医师面前彰显男子气概,否则为何闭口不谈嫂夫人?
炎如殊越想越觉得在理,没想到苏将军私下是这等人。
玄寒军副将这边浮想暗潮之际,炎枭接连十几剑砍在周怜身上,竟无半点文明之气的出现。
他茫然地挠了挠头,“再不济,也不该是瘴兽啊。”
“瘴兽,怎么了?”问话的是小希。
面对世事世人,她不再是唯唯诺诺。
她不仅有瘴化的战斗能力,她还要有以一敌百的唇枪舌剑。
“身为瘴兽,我并不觉得丢人。我既是瘴兽,我也是人。”
小希直视炎枭的眼睛,一字一字忍着过去的委屈说道。
“这片土地,曾经叫做大夏。”
“我不曾读过书,但也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