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南察,南京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等衙门,一共有一百六十九人被海刚峰写上了黜落条陈。这还不算完,宝刀不老的海瑞老先生还另外单独上疏,弹劾了七名品级高于四品的南京大员,其中甚至包括三品大员南京户部左侍郎衷贞吉、南京工部左侍郎朱天球在内。
海瑞的弹劾大多也有理有据,惟独对于衷贞吉和朱天球的弹劾,让朱翊钧都很诧异。
为何诧异?因为这两位侍郎都是素有清名的人物。
衷贞吉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其与江西同乡陈道亨、邓以赞齐名,并称“江右三清”——当然不是三清宫里的那三清道祖,而是三位着名清官的意思。衷贞吉曾任松江知府、河南巡抚等职,去年年初改任南京户部左侍郎,清名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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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球就更厉害了,他于嘉靖二十九年登进士第,授南京工部主事。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他任职满六年进京考绩,适遇兵部员外郎杨继盛上疏弹劾严嵩“十大罪”,遭到严嵩的陷害而被斩于西市。
当时很少有人敢对杨继盛表示同情,而朱天球激于义愤,约同在京任职的薛天华、董传策和杨豫孙亲临西市痛哭哀悼,被时人称为“四君子”。后又会同时任刑部郎中的王世贞为杨继盛收埋遗体,料理后事。
朱天球考绩后,转南京兵部主事,随升南京礼部郎中。不久,擢湖广按察司佥事,分守湖南道。因母亲逝世,归家服丧后,起补广东屯盐佥事,移督广西学政。不久,升浙东分守参议,又提督山东学政,在山东立四隅社学,制定讲课文章和《家礼》、《易经简编》等颁布传习,以除去浮华,崇尚雅正来衡量文章。
嘉靖末,擢南京太仆寺少卿。隆庆元年穆宗即位,朱天球入京朝贺。翌年正月,给事中石星上疏批评穆宗,被黜为民。朱天球不顾个人安危,上疏请求宽宥石星之罪,言辞激烈而恳切。
朝臣交相议论说:“朱君先前是踏虎尾(指冒险至刑场哀吊杨继盛事),当今则是批龙颔了,若不是忠烈丈夫,安敢如此?”因此,朱天球被调任外官,就辞官回乡。
万历九年,次辅申时行认为朱天球是三朝老臣,提议起用他为广东按察副使,随即内调,升为南京太常寺少卿,历任南京太仆、大理二寺卿,南刑部右侍郎,旋改工部左侍郎至今。
这么两位清官,怎么就被海瑞给弹劾了呢?按理说海瑞平时也就对清官的态度好一点,这次难道改了脾性不成?
朱翊钧忍不住仔细看了下去,看完才知道原因。
海瑞不是弹劾他们二人贪蠹,而是弹劾他们二人不作为。
怎么不作为了?他们二人一个是南京户部二号人物,一个是南京工部二号人物,恰好两人去年都“分管”吴淞江河堤修整工程。
吴淞江河堤修整工程闹出前面那样大的风波,这次又被海瑞认定应该黜落的相关官员高达六十五人,显然是南京近来最大的案件。然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二位居然毫不知情,事前也没有任何预防措施,这使得海瑞在弹劾奏疏中愤怒地表示他们二人纯属尸位素餐之辈,根本当不得重任!
因为一件事就被骂尸位素餐,看起来有些冤枉,不过真要仔细想想,其实海瑞这样骂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吴淞江河堤修整工程涉案官员高达数十人,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一次狂欢盛宴,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毫无风声走漏,最起码作为该工程在南京户部、南京工部的主管官员,衷贞吉和朱天球没有道理一问三不知。
“臣恐其非不知,知而不敢言也。”——我看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了也不敢说罢了。
不知道,这还可以说是一时失察,虽然也该罚,但毕竟尚有可谅之处。知道了却不敢说,这在道理上就没有什么可以转圜的了,毕竟性质上已经起了变化。你自己的正管你都不敢管,你不是尸位素餐是什么?
然而,海瑞这弹劾却让朱翊钧感到有些棘手。不错,从道理上来说,他们两个作为该工程的主管官员,工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无论怎么说都有责任。用高务实当年的话来说,就是“至少得有个领导责任”,你领导无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