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一番交战下来,高长恭有意将队伍带出人群之外,而魏军方面则是配合着继续将齐军向北牵引,拉开他们与滹沱河的距离。
这里双方参战各自有三千余众,战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节奏便不像最初的时候那样猛烈,人马体力都在快速的下滑,但是由于彼此纠缠之势太深,一时间也难能脱战。一直等到齐军后备师旅也加入到战场上来,魏军将士们才抽身退开,在数里外的一处土坡停驻下来。
此时在这战场北面十几里外,之前没有参战的魏军将士又集结起来,将一群北齐民众驱赶在了郊野之中。看到这一幕之后,高长恭心绪不免又陡然下沉,而其身边将士们对于魏军这一行为虽然也都愤慨不已,但在刚刚经历过一番激战的消耗之后,这会儿倒也没有气盛的不可控制。
很显然,魏军就是要用这些定州民众们来钓住和吸引更多的齐军北上交战。高长恭原本还想着快速接应之前那一批军民返回,但是看到魏军这样的操作之后,他心里也清楚难以再轻松撤离了,且不说对面的魏军不会轻易放他们返回、一定会极力阻拦,就算他们能够突围撤回土门大营,此边情况在大营中传扬开来,只会使得大营中的军心越发不可控制。
“终究还是不免一脚踏入了泥潭中……”
想到段韶临行前一再叮嘱不要轻易出击,而高长恭也做出了保证,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这一出来,再想返回怕是很难了。
他这里率领师旅在北岸郊野稍作休整,回首南望却见又有一队人马向北而来,远眺那阵队规模怕是也得有着近万之众。
看到有援军北上策应,周围一众齐军将士们不免心神大定、脸上也都露出了踏实的笑容,然而高长恭却没有太过乐观。眼下大营中拥有决定出击与否的将领不只他一人,但无论南面率队者是谁,无疑都违反了平原王行前嘱令,将更多的兵力分散于外。
尽管眼下出现在视野中的魏军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千人,但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人员布置,他也一无所知。而且他们眼下所处的方位已经处于定州城与土门大营的中间,换言之定州方面的魏军南来与土门师旅抵达这里,所需要的时间也都差不多。
南面援军的到来,其实并不能带来什么优势和安全感,反而会进一步增大他们在这区域内遭遇魏军主力的可能。高长恭虽然不惧与魏军激战,但是刚才的交战中也让他感受到魏军的确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其中一些将领在战场上的勇武表现和对战机的微妙把握并不逊色于他。
再加上魏军随时都有可能驱赶民众靠近战场,扰乱齐军将士们的军心与阵队,所以高长恭心内也认可了段韶之前的主张,认为不宜离开土门大营这一优势地形、仓促的与敌军展开会战。
只是现在看起来,这觉悟似乎是有些晚了。
这会儿,魏军不再有意的去驱逐那些镇兵家眷们,而是各路人马开始在旷野中收缩集结起来,形成一支规模庞大的战队。至于那些仓皇的民众们,这会儿也并不需要驱逐,下意识的便向着齐军所在奔逃而来,希望能够获得解救与庇护。
高长恭也下令左近士马集结,在平野上聚集起了六千余众,他派出一支小队将那些民众队伍引领到侧方去再向南而行,自己则率领着这支军队在侧方土坡上进行镇后,防备魏军再突然发起冲击。
双方就这么遥向对峙着,没有再继续展开激战,毕竟之前那一场交战彼此也都消耗颇为严重。
眼见对面魏军并没有再次冲杀下来,高长恭心内也缓缓松了一口气,传信给后路到来的那一支人马,让其不要急于加入战场上来,先在滹沱河北岸占据一处城堡,用以人马休整并且安置这些民众们。
前前后后近万民众,想要在夜幕降临前悉数撤回土门大营是不可能的,而且就这么将这些民众引回土门大营,也是容易出乱子的,毕竟这可是近万民众。
因为有了这些民众的存在,高长恭也难以贸然率部撤回,只能继续在滹沱河北与敌军保持着对峙的状态。之前没有看到,不救也无妨,可如今这些民众就在眼前,如果放任不理、被魏军残忍屠戮的话,那绝对是让人不能接受的!
可以说,随着之前第一支队伍离开土门大营,之后的节奏便进入到了魏军的掌控之中,难以再轻易的摆脱。而高长恭也总算理解到段韶为何每每心生忧苦,瞻前顾后。眼下的他,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王正向他兜头罩下,他能感应得到,但却难以摆脱。
傍晚时分,那一支士马众多的魏军直接向南而来,他们并没有向高长恭所部人马发起进攻,而是一路径直向东南而行,一直抵达了下游十多里外的真定城才停止了下来。
真定城因为地当要道,早在之前魏军北上的时候便被攻克并破坏掉,仅仅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如今被这一支魏军当作了临时驻扎的营地,与齐军之前在北岸入据的一座城堡和滹沱河渡口之间构成了一个三角形。
因为近万民众的存在,高长恭没敢贸然向敌军发起拦截进攻,就这么看着对方入据真定城遗址,心情多多少少是有些沮丧,倒是有一名部将见到魏军抵达这处残城后面露喜色,走上前来献计道:“大王,魏军托大、据此残城,防卫简陋、难能坚守,若能举众攻之,或能全歼于此啊!”
高长恭听到这话后,也不免心生意动,但是又怀疑魏军当真是骄狂托大到将自身置于险地之中而全无防备吗?
“派遣斥候向北细致搜索查探,切勿遗漏,若有敌情察觉,即刻来报!”
眼下抵达滹沱河北岸的齐军已有一万五千余众,段韶的禁令早已经被一再突破。眼下这一支魏军堂而皇之的进入到滹沱河北岸的真定残城,如果再从大营中调拨一支人马过来,是非常有可能快速将这一支魏军给围歼的,当然前提是魏军没有其他的布置。
哪怕明知道这可能是魏军以身做饵,但这饵料也实在是太丰厚诱人了,足足七八千名魏军精卒与数量更多的战马,如果能够趁此机会加以消灭的话,那么是足以扭转当下整个河北形势的!魏军自然不是全骑兵配置,而这七八千名魏军精卒想必就占据了河北魏军骑兵总数的起码半数以上。
高长恭之前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可是现在却又忍不住满心火热,派遣斥候进一步查探北面魏军的动向如何固然是心存谨慎,但事实上他心里已经决定了,哪怕魏军后路援师已经南来,只要不是李伯山亲率主力南下,他也要尝试着调集土门大营的军众、抢在魏军抵达这里之前将真定残城中的这一支魏军师旅给消灭掉!
这世上哪有什么笃定必然、全无危险的战争,只要上了战场,便会有战败身死的可能。
但是能够凭着一场战斗便扭转大局、挽回整个颓势的机会却是不多,可能之前土门大营一直比较保守的态度真的麻痹了魏军,他们不认为土门大营中的军众有胆量大举外出,所以才会有如此托大的行为……
无论如何,如果不试上一试,高长恭觉得他余生都会心存遗憾。假使这当真是魏军的陷阱,无非是将必然会有的一场决战提前而已,而且当未来不得不战时也未必会有眼下这样优势的局面与美好的期待,此时不搏,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