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情虽然急迫,但是话语权却并不高,真正决定大军行止进退的乃是前锋主将宇文护。而在沔北受到教训的宇文护眼下也是谨遵于谨的指令,自知战阵攻讨非己所长,因此在进驻武宁后便并不急于南去与梁人交战。
这一天,梁王萧詧再一次入城请战无果后,一脸颓丧的返回城外军营中。营中大帐里传来歌舞戏乐声,那是作为监军的魏将侯莫陈顺正在消遣。
梁王没有直入大帐,而是转入旁侧的小帐中,并将随军至此的麾下文武召集入帐,口中叹息道:“那中山公宇文萨保仍然不允大军出战,我担心魏人是有围而迫之、招降江陵之想啊!”
帐内襄阳众人闻言后神情也变得忧虑起来,情况若真如此,那对他们而言无疑是灾难性的。如果江陵君臣请降,那么他们襄阳主从便丧失了最大的价值,连继续做傀儡的资格估计都没有了。
随军的参军蔡大业听到梁王这么说,便叹息一声道:“魏国多虎狼之臣,无论那中山公宇文萨保、还是安平公侯莫陈顺,俱无崇尚信义的贤声令誉,与我襄阳也情义浅薄,与他们相谋本就变数颇多。
太原公李大将军东征之前还特意遣使来告,江陵之事待其凯旋之后必与主上共谋,有此承诺,我襄阳师众本就不必急出。但今至此非但有悖前盟,而且还合逼武宁梁开府……”
听到蔡大业这么说,众人神情多有些不自然,梁王萧詧脸上也不免暗露惭色。
然而一名将领尹德毅听到这话后却皱眉说道:“蔡参军此言谬矣,此番行军、岂我背盟?分明是魏国内斗、上下倾轧,其国君臣尚且不重李伯山,我藩属之众又有什么理由抱守旧盟、大计尽托于业已失势之人?
参军既知魏国多虎狼之臣,岂不知李伯山乃是当中最为凶恶之类?其人南来之初便夺我樊城,日后之相交好,也不过是为了借我主上之力染指汉东诸地。其人沔北一隅扩及东西直领两千里之境,我襄阳可有寸土之益?
李伯山世之名将,其主不用是天不欲兴之,仍欲存我梁祚!今使代之众将,宇文护轻躁无谋、侯莫陈顺贪乐老兵,论及才略大不及李伯山。与庸者谋,尚可有望反制,与智者谋,敌既灭、我亦难免饲之!”
梁王听到这话后,脸上愧色便也收敛起来,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攻伐江陵是我家国大计、社稷存亡的关键,岂可系于李伯山一言?况其临战之际却自赴淮南,是他弃我而非我叛盟,此事参军勿复再言!”
且不说襄阳之众的谋议,大帐中侯莫陈顺正自悠闲的欣赏着吴伎歌舞,旁边侯莫陈琼却一脸忧愁的说道:“阿兄能否为我向中山公再作请战?我在事军府多时,虽无事迹,亦多受太原公礼遇,但今却背出军府,如若没有什么事迹表现,纵然不遭太原公报复也恐受群众唾弃啊!”
侯莫陈顺闻言后便浑不在意的摆手道:“你道常山公率领诸大将军南来,真的只是为了讨伐江陵而无涉别事?李伯山旧日确是煊赫,但自此之后恐怕声势不复,若再不懂韬光养晦、仍要强露锋芒,恐怕性命都将成忧。你也不必急于表现,此番宇文大王是欲使其子弟成名创功,就连我这老朽也不过是随军陪衬罢了。”
说话间,侯莫陈顺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视线须臾不离那些翩翩起舞、婀娜多姿的伶人们。
武宁城中一处,也有人在饮酒,只不过却并不像侯莫陈顺那么悠闲自得,反而有几分苦闷。
“倒满、再倒满!”
李穆指着对面的田弘大声喊叫道:“江陵近在咫尺,灭国大功正在眼前,自当狂饮庆贺,不久后我辈尽皆名留青史!”
田弘却两手捂住酒杯,连连摇头道:“不能再饮了,真的不能再饮了!末将今日还要当直,武安公也醉了,还是快快回去休息,勿在战前醉饮伤身!”
李穆听到这话后却眼皮一翻冷笑道:“区区江陵,不值一提!就连名满天下的李伯山,都被我与中山公轻松夺势……中山公智谋高深,用计如神,我如牛马受其驱使而已!”
田弘与李穆不只是同袍,还是同乡,闻言后慌忙上前要捂住李穆嘴巴,并小声道:“武安公慎言啊!此番事情,我等窃议也都多为太原公感到遗憾。但这如果只是中山公一人私计,他又怎敢?分明是主上……唉,总之我等俯首受命而已,武安公你也并非有意要与太原公敌对。”
“正因不是有意,才更让人愤懑!主上若真以我为心腹,何不以实相告,难道我真会因与太原公情义而拒之不行?此番用我,不是用我忠勇,是用我既愚且丑!太原公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待其有托子之义,但主上若当真使我制之,我必不敢辞。但今却竟然不告、竟然不告……”
李穆心情愤懑至极,主上不肯将此事告他,分明是不够信任他、对他有所保留,而他又被蒙在鼓里的帮助宇文护前往沔北夺权,到最后只落一个不忠不义,所以心中也是越发的苦闷。
田弘听到这话后,一时间也不知该要如何安慰李穆。抛开别的不说,他自己也觉得中外府此番夺荆州军府之权的做法有些欠妥,但这种上层的角逐争斗也不是他们能够搀和的,纵然是对李泰这位老上司有些抱屈,但也只敢藏在心里。
正在这时候,门外有甲兵来报开府梁士彦求见,瞧着李穆已经有些失控的模样,田弘本想拒绝,但李穆却开口道:“其军被强逐在野,想是有什么困境难解,我已经有负太原公,对其部属也该略有关照。”
很快梁士彦便被引入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兵丁,护送着一驾大车一路驶至堂前,向着醉醺醺迎出来的李穆抱拳说道:“冒昧来扰,还请武安公见谅。今日求见,是自觉末将等恐难再参与江陵战事,不才之众、遭弃应当,但军中精甲器杖若都闲置,未免有些可惜。因知武安公与我家郎主情义颇深,所以自作主张献于武安公,希望能助武安公勇创大功!”
李穆听到这话后不免更加羞惭,但他也知道荆州军武装向来精良,忍不住上前打开车上那些箱笼,旋即便见到摆在里面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精良战甲,不由得连连称好。
梁士彦此番送来许多甲械器杖,足足装了数架大车,还有几百名兵卒负责押运,但都被拦在了外面。于是李穆便大手一挥,示意将人全都放入进来,并且热情邀请梁士彦登堂共饮一杯。
入堂彼此饮了几杯后,梁士彦便故作神秘的凑上来对李穆小声说道:“请武安公暂时屏退余者,末将有机密之事以奏。”